霍檀便对她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苍白,人却没有惊惧神色,这才放心。
他回过头,继续看着刘十八。
“刘十八,你当街斗殴,伤害官家千金,军使娘子,按《周刑统》,当杖三十,流放边关。”
这个刑罚已经相当严苛了。
但霍檀说到这里,却依旧有些不满,他不再去看在地上扭曲得如同一条死狗的刘十八,抬眸往四周看去。
“若是有人检举刘十八其他罪证,证据确凿,可一并审理,”霍檀知道这些流民胆子小,不敢惹事,便继续道,“博陵军会保证你们的安全,这些匪徒。”
他指了指地上那一群亡命徒,朗声道:“会一并发配边关。”
发配边关九死无回,能不死在路上的都是少数。
霍檀这一次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觉得发配还不过瘾,这是想要刘十八等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流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最终无人敢上前。
他们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怕得罪其他隐藏在流民中的亡命徒,没人敢检举他人。
粥棚之前,瞬间安静得吓人。
霍檀蹙了蹙眉头,脸色也阴沉下来,显得很是凌厉凶狠。
一股巨大的怒火在他心中怒吼,他还能维持住军使的体面和责任,已经在努力克制了。
“若有人愿意检举,赏银十两,予博陵户籍。”
霍檀再度开口。
这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流民中炸开。
看起来,这一次大家都很心动。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道柔弱的嗓音响起。
“我检举。”
崔云昭呼吸一窒,忽然想起最开始被刘十八丢在粥棚前的病弱女子。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迅速拍了一下霍檀,就往粥棚外跑去。
霍檀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崔云昭已经绕过前面的长桌,弯腰扶起一个蓬头垢面的人。
崔云昭见她满脸是血,气若游丝,已经没有任何精气神了。
她心中一痛,低声道:“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回城治病。”
女子却轻轻握了一下崔云昭的手。
她的手很凉,冰冷冷的,指腹的茧子很扎人。
但她还是努力给了崔云昭一个染血的笑。
她轻咳一声,小声说:“崔娘子,扶我起来。”
崔云昭丝毫不嫌弃她这一身脏污,努力扶着她站起身来。
她自己并不高大健硕,可这女子却骨瘦如柴,单薄的如同一张纸笺,轻飘飘靠在她身上。
因为这个动作,女子又喘了口气。
她努力咽下口中的血,费力地道:“我是,我是刘十八的妻子。”
她说一句,喘一句,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刘十八,乃,乃博陵人士,他……”
女子磕磕巴巴说到这里,躺在地上的刘十八就怒斥一声:“臭娘们,你……”
闭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另一声惨叫从刘十八口中呼喊而出。
崔云昭没有去看刘十八的惨状,她全副心神都在女子身上,只听得霍檀冷冷道:“闭嘴。”
女子忽然笑了一下。
她脸上都是血污,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长相,但此刻,崔云昭却觉得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没有了男人的压迫,没有了丈夫的打骂,即便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也是开心的。
况且,最被男人瞧不起的她,现在可以送他下地狱。
女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笑了一会儿,被崔云昭轻轻拍了拍后背,才定了定心神。
“刘十八,乃博陵人士,原为军户,后随队调去武平,”女子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跟随逆贼屠戮百姓。”
屠戮百姓四个字说出口,流民们哗然出声。
“杀了他!”
“杀了他!”
女子依旧笑着,眼睛里却慢慢流出血泪:“后武平李逆战败,他混入流民之中,随众人回到博陵。”
“他们都是逃兵和逆贼!”
她的声音很弱。
继而又努力的喊了一句:“他们都是逃兵和逆贼!”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那些亡命徒的头上。
这一声声,一句句,都是他们的恶行,也是他们斩头刀。
“啊!啊!”
刘十八被控制着,只能努力发出嘶吼声。
女子看着那些人哀嚎怒骂,忽然大笑起来。
血水顺着她的口唇奔涌而出,她却毫不在乎。
“刘十八,你也有今天!”
“你打我的时候,想把我卖了换钱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永远打不过你?”
“我一直活着,活着,挨打了也忍着,就是为了今天。”
“刘十八,我要送你下地府。”
随着女子一声声带着血泪的嘶吼声,她浑身一松,整个人倒在了崔云昭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