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如注,哗哗的雨声遮掩了大部分屋内的人的声音。
当年她吊着一口气等到了谢昭他们回来,谢昭和她说这一战与江上影同他说的有些出入,所以才回来得迟了许多。
该是何时谢枝才发现不对劲呢。
大约是在寺中遇见那个老和尚开始,她开始频繁的做梦,梦里是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一世。
那一世她父兄皆死在了最初的那场大战中,江上影也并未恋慕卫岚,而是从幼时遇见就与她一直在一起。在她父兄死后,他替她料理了所有的杂事,并将她接到雪庐里。
在二人即将成婚之时,宣帝挟持她来威逼江上影替他做事。
被囚禁的期间,她偶然得知父兄之死皆是因为宣帝多疑才害的援兵迟迟未到,父兄腹背受敌死在了战场之上。
她恨极,便借着当时困在皇宫之便偷偷收集了宣帝残害诸多忠臣的罪证,但在中途被宣帝察觉,一刀将她杀了。
彼时江上影还不知她已被害,仍旧被宣帝胁迫着替他做事。直到江上影要替宣帝除掉自己曾经的好友卫岚和贺玉之之时,他才被卫岚告知谢枝已死。
听闻她的死讯,江上影便疯了。
他不计后果地起兵,誓要杀了宣帝。但那时恰好呼延裕偷袭大衍边界,江上影被卫岚二人拦下,国家危难之际,江上影将私仇抛至一边,等平定了胡兵之后,他再想杀宣帝,却被宣帝提前带兵合围在洛川谷中。
卫岚和贺玉之被宣帝亲手射杀在阵前,江上影与宣帝的人酣战三天三夜。第四日,宣帝把他父兄的尸首挂在阵前,他再也无法控制地情绪崩溃,被团团围住之前自刎而死,临死之时还握着谢枝曾经送他的平安扣。
明明是这样截然不同的发展,可为什么她记忆里却是另一种样子呢。
她再次去寺中找老和尚,老和尚这次给了她一片菩提叶。
她问老和尚他叫什么。
老和尚只是静静拨动了颗佛珠,道:“贫僧法号慧尘。”
那一次菩提叶让她再次见到了小神仙。和她第一次见的不同,小神仙不再是仙气飘飘的模样,而是青面獠牙一副恶鬼的样子。
没等她问,小神仙便桀桀笑着说,“凡人真是好笑,明明只是改了一点记忆便能做出这场狗咬狗的好戏。曾经的挚爱变成刀剑相向的仇人,好友变成水火不容的死敌,互相利用,互相残害哈哈哈哈哈真的是有趣极了。”
她质问她为何这样做。
小神仙狞笑道:“我被诸天神佛削去神籍,堕成恶鬼。要不是你们几人身上的气运稍微看的过去些,能助我从冥界脱身重归九重天,否则我才懒得搭理你一介脆弱凡人。”
竟是如此。
只是为了满足一名恶鬼的私欲,他们所有人便都要和那戏台子上的戏角一样,不停不歇地咿咿呀呀地唱着她安排好的戏码。
真是可笑。
见了恶鬼之后她的身体开始迅速衰败,不知是和恶鬼的交易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她预见了自己的死期。
她本想在临死前再去见一次慧尘大师,可她的病来得是那样快,每日身体上无缘无故的伤口冒血是常事,偶尔一昏迷便能昏迷好几天,清醒的时辰屈指可数。
蔡礼那会儿都愁白了头发,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之后,在某日夜里找到了她。
她拜托身边的人别把她的病情告知他人,他们全都照做。所以直到谢家凯旋,他们见到了撑着一口气等他们的谢枝。
在所有人亲眼见证她气绝身亡,以及她落棺下葬。包括谢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从未怀疑过她既死的事实。
“当年蔡礼和明涣将我从棺木中偷偷换了出来,避着所有人把我送到了崇光寺的慧尘大师手中。之后,慧尘大师带着我四处医治,远的时候能到达我们从未知悉过的部落国家,近的时候也从未在大衍国境之内。”
谢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并不知道我那一身沉疴能不能治好,所以这些年也未敢联系你们……”怕徒增期待,也怕失望而归。
温时良眼中写满了心疼,当年的谢枝是他陪伴着直到气息断绝的,她当时是怎样的病症他再清楚不过。能将那样的病治好,她这些年该是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生生……”他嘴唇颤动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别担心,我现如今身体好得很,肩能扛手能提的,比之前不知道强壮了多少倍。”谢枝笑着说。
温时良却仍旧是心疼,她脸色仍是那般的白,又怎么会比之前好上多少呢。
或许是心虚,片刻谢枝又小声补充道:“比起常人确实算不得好啦,但总归不会再病的要死了……”
“生生,别胡说!”温时良忽然疾言厉色地打断她,眼中的后怕和恐惧不似做伪。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谢枝道:“还没问你呢,怎么突然辞了官回到陌州啊?”
温时良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稍稍移开眼。屋外风雨交加,挂在门檐上的铜铃被吹得叮铛作响。屋门没关,潮湿的雨水似乎吹入了温时良的眼中,许久他才轻声道:“我们之中谁都不敢回去……”
谢枝身亡后,谢家带着谢枝的尸骨走了,江上影也走了,蔡礼明涣也走了,七年间他们一个人都没回来过,谁都不敢再回到这个禁锢住谢枝魂灵的地方。
京都的风太大又太冷,他待了五年多,再也受不住那高台之上的寒凉,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