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婚礼还有三天的时候,雪枫的父亲回来了。
陆家上一代少主陆澄雪生前共有三位夫奴,其中两位在妻主仙逝时万念俱灰,相继殉情,仅剩刚刚产女的正夫钟子枫,在陆家长辈们的全力挽救下得以生还。可惜当时的钟子枫悲恸欲绝,俨然已经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他无法接受妻主离世的噩耗,长期抑郁逃避现实,直到七年后在女儿身上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才终于振作起来,走出深宅大院专心搞起了事业,开始为女儿的未来积累财富。
年幼时的雪枫与父亲几乎没有交集,记忆中对方总是很忙,仅在每年她生辰时来陆家见她一面,见了面除了送礼物就是掉眼泪,一来二去的,雪枫就不再亲近他了。后来她长大成人,明白父亲见她伤心是因为太爱母亲的缘故,也渐渐理解了那个男人。然而习惯已经养成,童年时父爱的缺失导致她在父亲跟前一直客客气气、敬之以礼,始终无法如寻常父女那般天伦叙乐,未尝不是一件憾事。
钟子枫到陆家老宅的时候,正赶上雪枫拉着宁致远去逛街,声称要给他买裤子,赔他之前被剪坏的那一条。陆爸爸没见到女儿,先去给老太太请了个安,然后把家中三个奴婿叫到一起,挨个审视把关。
男人们望着传说中的岳父老泰山,一个个挺胸收腹,屏息凝神,竭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反而是钟子枫板着脸打量着面前一群抢走他女儿的小兔崽子们,看过来看过去,没一个顺眼的。
最后,钟子枫将目光落在方俊彦身上,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听说你常让枫儿叫你‘爸爸’,可有此事?”
方君彦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望日的面无表情,只是耳朵有些泛红,垂首道:“闺房情趣而已,当不得真。”
“罔顾人伦的混帐东西,你好大的胆子!”陆爸爸把眼一瞪,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那是我闺女!我才是她亲爹,你算老几?”
“父亲大人息怒。”方君彦连忙低头谢罪。
驱魔师家庭的翁婿地位类似人类传统社会的婆媳关系,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里,岳父作为封建家长制的形象代表、妻家权威的代言人,有义务管教和训诫奴婿,给他们立规矩。面对妻主的生父,众夫奴应当礼敬孝顺的尊长,方君彦自然不能像对待两位姨父一样轻慢冷语。只不过他的态度虽然极其恭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悔过之心,旁人看了难免火大。
钟子枫被对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够呛,过去他就不喜欢女儿的这个正夫,方家小子傲慢倔强,丝毫没有男子该有的温驯柔顺,后来又听说他强势悍妒与妻主不睦,心中愈发不满。现在碍于对方身怀有孕,陆爸爸唯恐罚得重了惹女儿不快,最后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狠狠一摔,厉色道:“回去抄写《男徳》、《夫训》一百遍,不写完不许出门!”
“奴婿遵命。”方君彦一躬扫地,倒退着出了房门,“父亲大人保重,奴婿告退。”
陆爸爸又扫了一眼尹怀信,余怒未消:“你也一样。”
尹怀信顿时如蒙大赦,赶紧行了礼溜之大吉。
最后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位钟姓男子,大眼瞪小眼。
钟子枫呼出一口浊气,望向钟浩然,“你跟枫儿也有挺多年了吧。”
对方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钟子枫皱眉打量着他那不成器的甥儿,将目光聚焦在对方的小腹之上,“你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钟浩然一听急了,“舅舅,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年年体检,身体康健得很,龙精虎猛一夜七次郎,妻主用过都说好,我看起来像是有病的人吗?”
“那你的肚子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陆爸爸反问。
“还不是因为我们之前一直都戴套嘛。”钟浩然耸耸肩,满脸的无所谓,“您又不是不知道,表妹素来洁癖,安全措施从不马虎。再加上前几年我们还年轻,不着急要孩子,这才……”
“放屁!我二十三岁生的枫儿,你都快三十了,还年轻?还不着急?”陆爸爸一脸不屑,没好气地威胁道,“你再这么不着调,我明天就回一趟娘家,跟你母亲好好谈谈。”
“哎哎哎,别呀舅舅!”钟浩然一听对方要找家长,顿时怂了,“我老妈最近更年期,脾气不大好,您有事跟我谈就行,就别麻烦她老人家啦!”
陆爸爸沉默半晌,黑着脸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怕疼?”
“呃……那个啊,是有一点点,哈哈哈……”钟浩然被戳中心事,尴尬地讪笑着,眼神四处乱飘。
陆爸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家胞妹的好大儿,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这孽障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养尊处优,长这么大没遭过半点罪。等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双亲依着他的意愿将他许配给心上人表妹,一入妻家就是专房之宠。妻主驱魔他拎包,妻主留学他陪读,妻主工作去他家地盘,这年头能活得如此体面的夫奴简直凤毛麟角,钟浩然就是那蝎子粑粑独一份,整个驱魔师界提起他没有不眼红的。可他却娇气得连生孩子那点苦都忍受不了,真是气人得牙疼。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劝你趁着现在身强体壮留个种,不然以后有你哭的时候。”陆爸爸说完摆摆手,让人传了对方的贴身侍从进来,“阿福,把你家少爷捆了,送去训礼阁。”
“舅舅?!”钟浩然大吃一惊,面露惧色。
训礼阁是大户人家专门用来惩戒犯错的夫奴宠侍之所,也是令后宅男眷们闻之色变的场合。依照祖制,每逢初一十五家中的已婚男子都要去训礼阁听训,总结半个月来侍奉妻主的不妥之处,并按过失轻重领受家法。由于雪枫成年后一直不在家里住,连带着她的夫奴们在规矩上也松懈了许多,还未曾体验过妻家传统礼教的制裁,都快忘记还有这码事了。
钟浩然听说要送自己去训礼阁一日游,吓得膝盖一软,抱着陆爸爸的大腿连连讨饶:“舅舅,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怕疼了,晚上就去找妻主生孩子,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我饶你一次,能保你一辈子么?出阁前在母家不好好学规矩也就罢了,嫁了人还不知收敛,由着你的性子迟早会闯出大祸!”陆爸爸在内宅的管家权早已随着妻主的离世而消失,他深知陆家现存的两位妹夫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家这位便宜甥婿的性格若不好好约束管教,绝对要惹祸上身,这才拿起了岳父家翁的款儿,打算给他立立规矩。
“怪我当初太纵容你,惯得你到现在还是个骄里娇气的纨绔子弟,没个伺候人的样子。如今,只好劳烦训诫师费心调教了。”说完,陆爸爸不顾钟浩然的哀嚎,命人将他五花大绑,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