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哈茂德掏出一个丝绸编织的锦囊,在苏丹的面前打开,露出其中闪烁着动人光芒的宝石。
他单膝跪下,将锦囊呈上。“依照传统,臣子在深夜觐见苏丹之时,应当带上匹配双方身份的礼物。”
“你这是干什么……”
穆罕默德二世虽然口上不说,但嘴角勾起的笑容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作为整个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的主人,穆罕默德二世当然不在乎这些东西。
他欣喜的,是这种恭敬的态度。
“别行礼了,快来坐!”
穆罕默德二世收下宝石,将马哈茂德从地上拉起,命宦官推来椅子。
马哈茂德谢恩坐下,和扎甘帕夏对视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随着哈利勒大维齐的倒台和马哈茂德的迅速崛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一般友善。
两人都很清楚,自己的苏丹骨子里是个敏感的权力生物,当然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两位重臣之间过于和谐,于是也乐得成全。
“一路上冻坏了吧,快来烤烤火!”
穆罕默德二世亲切地拍拍马哈茂德的肩,示意宦官将火炉燃旺,又亲自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
“这是咖啡,一个威尼斯人前些日子送了我一些,据说是我们那位希腊皇帝在西非殖民地种出来的。”
“尝尝看,和阿拉伯人的咖啡有什么不同?”
马哈茂德接过冒着馥郁芬芳的褐色液体,轻啜一口,砸砸嘴。
“怎样?”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马哈茂德帕夏面露古怪。
“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他也会这么说!”
穆罕默德二世看向扎甘帕夏,又对马哈茂德解释一番,君臣三人都笑起来。
笑完之后,穆罕默德二世盯着咖啡上空翻腾的热气,眼神里闪过几缕嫉妒和忧愁。
“咖啡和里面添加的蔗都来自于希腊皇帝在西非的殖民地,光是凭借着这两项商品,他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加上黄金交易和奴隶贸易,恐怕他每年的利润至少得有十万杜卡特。”
“他的实力增长速度简直恐怖。”
“陛下,话也不能这么说,希腊皇帝也是四处树敌,只要通往西方的航路一被切断,他就什么都剩不下。”
扎甘帕夏见穆罕默德二世的心情有些低落,连忙起身安慰。
“再者,在您这几年的治理下,我们的实力不也是增长迅速吗?”
“您解放农奴,将大地主的土地分给他们耕种,从昔兰尼加学习经验,实施轮作制和堆肥制,开垦的土地与日俱增,粮食产量比前几年足足高了一半!”
“您鼓励纺织业,光是这个月就在四个大城市建立起纺织作坊,还从波斯请来技术专家进行指导,丝绸和织物远销西欧。”
“伊兹密尔的油橄榄,布尔萨的香水作坊,安塔利亚的甘蔗园,恰纳卡莱的民用船厂,您的国家正在兴旺发达,蒸蒸日上。”
马哈茂德也深以为然,作为苏丹的近臣和朋友,他比谁都清楚,为了国家的繁荣,穆罕默德二世这几年究竟有多拼。
“您的这些事业虽然暂时没有黄金和奴隶贸易来钱快,但却是实打实的利国利民,百姓都在称颂您的贤明。”
“反观希腊皇帝,只不过是一个凭着强横武力四处掠夺的莽夫罢了!”
“他的帝国全靠着自身威望才能整合在一起,只要他失败一次,内外的野心家就会群起而攻之,将他彻底吞噬。”
穆罕默德二世听闻此言,默然良久,将一份信件递给马哈茂德。
“就在不久前,希腊皇帝在的黎波里以西大败叶海亚,毙伤一万二,俘虏八千,三千余人失踪,自身仅仅损失了七千余人。”
“此战过后,叶海亚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三万余大军灰飞烟灭,逃出去的军队中,还多是艾本尼这个懦夫的人马。”
“不到一周时间,的黎波里城和祖瓦拉要塞相继告破,克肯纳群岛上的骑士团和海盗势力蠢蠢欲动,斯法克斯城领主战死,人心尽失,恐怕也很难保住。”
“哈夫斯王朝完了。”
马哈茂德放下信件,怔怔无言。
是的,哈夫斯王朝恐怕要完了。
与奥斯曼帝国不同,哈夫斯王朝本质上是一个大号的部落联合体,哈夫斯家族势力最为强大,成功压服了其余部落,僭称哈里发。
的黎波里之战将叶海亚苦心经营起来的精锐中央军几乎全部打空,中央权威低至谷底。
的黎波里城落入基督徒手中后,的黎波里走廊畅通无阻,大军随时都能长驱直入,直插哈夫斯王朝柔软的腹地。
这样一来,叶海亚连恢复国力,重整军威的时间都没有,就将直接面对十字军的兵锋。
客观来说,北非的伊斯兰势力仍然很强,地方实力尚存,民众剽悍勇武,不服管制,外来的基督教势力很难将其直接掌控,依旧困难重重,没有十几年时间别想将其彻底稳定,甚至还可能因为其间常年的叛乱而焦头烂额,最终被迫撤走。
但是,可以断定的是,哈夫斯王朝作为一个中央政权的日子,已经基本上走到了尽头。
的黎波里之战,打垮的不是北非的柏柏尔人,更不是伊斯兰教逊尼派,而是哈夫斯家族及其代表的中央权威。
当名义上的中央权威彻底丧失,各地野心勃勃的埃米尔和部落舍赫们还能放下芥蒂,共抗强敌吗?
马哈茂德甩甩头,不愿多想。
“这就是我深夜找你前来的原因。”
穆罕默德二世缓缓开口,神情分外严肃。
“在你看来,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马哈茂德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墙壁上雕刻的地图。
君士坦丁堡之战结束后,穆罕默德二世为了警醒自己,命人将巴尔干以及安纳托利亚的地图刻在议事厅的墙上,将君士坦丁堡标上醒目的紫红色。
“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您也清楚,我刚刚从瓦拉几亚边境领兵回来,在您的指示下,与弗拉德三世有一些接触。”
“据我所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仅对您的使者大加羞辱,还把匈雅提家族的使节驱逐出境。”
“你是说,我们趁着希腊皇帝经略北非,深陷战争泥沼,转而攻打瓦拉几亚?”
扎甘帕夏问道。
“当然不是。”
马哈茂德神情不变。
“瓦拉几亚国内贫瘠,人口凋敝,偏偏出了一个疯子大公,对于任何觊觎他权位的外来者都要咬上一口。”
“我们打他,又能获得什么?”
“陛下,希望您暂时放下仇恨,将目光放之长远。”
“我分得清。”
穆罕默德二世说道。
“既然我们那位希腊皇帝总是给我们找麻烦,我们也不妨给他添添乱子,使他首尾不得相顾。”
“我们的目标,是这里。”
马哈茂德帕夏举起手,遥遥指向地图左侧的一处地方。
那里群山环绕,显然是一处矿产丰富之所。
塞尔维亚,科索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