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吐出一口血痰,勉强扯起嘴角:
“要不是锤柄断了,我还能打一百个。”
薛仁贵:“苏郎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别逞强了。”
苏定方:“放屁,老子当年踏破东突厥牙帐、生擒颉利可汗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呢。”
两人肆无忌惮地互相开着玩笑,把什么礼数、什么规矩,都抛到了脑后。
将死之人,无需讲究这一套。
在两人的脚下,铁勒人的尸体堆成了山,鲜血在冰冷的雪地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尸体堆的附近,零星站着一些赤巾军战士。
他们的情况也并没有比两位将军好到哪里去,经过整整一天的激烈鏖战,体力接近透支。
砍人,也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活动。
赤巾军的箭矢早就用完了,枪头折断了,刀剑砍豁口了,破甲锤头也崩飞了,到最后都拿起了手边的巨石,向山下潮涌而来的敌人头上砸去。
在北岳恒山,赤巾军将士浴血奋战,不知拼掉了多少万薛延陀士兵。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干掉一个人,就会上来两个人填补位置,无缝衔接,对赤巾军来说,敌人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无穷无尽。
他们让整条战线密不透风,如同绳索一般,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勒紧了战士们的脖子。
吁——
刺耳的骨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距离苏定方、薛仁贵歇脚的山坳已经很近了。
敌人也在战争中学习,从最初上了山就两眼一抹黑、像放了羊一样满山乱跑,也有样学样地学会了利用声音来进行简单的指挥调度。
哨声短促,意思是:这里有大鱼,快向这边靠拢!
“喂,后生。”苏定方向薛仁贵呼喝一声:
“后面还有能藏身的沟堑么?”
“这大冷天,你来挖?没有!”薛仁贵没大没小地回怼。
苏定方:“有增援么?”
薛仁贵:“你看敲了鼓还有援军过来么?各支部队都被铁勒人按死在了山间,除非他们长了翅膀飞过来!”
苏定方叹了口气:
“看来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我是活够本儿了,可惜了你这娃娃。挺能打,要是命长一点,说不定能混个都督当当。”
薛仁贵将手边仅剩的匕首绑在枯枝上,做成了一把简易的长矛,嘴角一勾,呵了一声:
“薛家家道中落,我从军混口饭吃,早就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倒是苏郎,你原本是京城的中郎将,明明可以安稳地享受一生。
“怎么就被李明殿下忽悠回了军队,最后葬身于这鸟不拉屎的雪山。你不后悔么?”
“后悔……么?”
苏定方仰望天空,冬季的夕阳就像他的生命力一般绵软无力。
“殿下让我重回军旅,执掌一支军队,在恒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薛仁贵眉角一挑:“嗯?”
苏定方的嗓音低沉,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我年少时从父征讨贼寇,跟过窦建德、刘黑闼,攻破东突厥。
“却因为和李靖过从甚密,被安了个‘纵兵劫掠’的过失,在京城原地踏步了二十余年。”
薛仁贵吹了吹口哨:“京城水深啊,还是我们营州垃圾桶的人际关系简单些。”
这回轮到苏定方挑起眉头了:
“营州垃圾桶?”
“除了朝廷不要的垃圾,谁会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营州?”薛仁贵自嘲地一笑,眼神幽邃起来:
“直到李明殿下来了,将那里建设成如今这般模样……”
苏定方笑了:“你也承了他的情?”
薛仁贵拄着“长矛”站了起来:
“辽东谁没有承他的情?要不是为了殿下,谁甘愿在陌生的土地上抛头颅洒热血?为了陛下吗?”
山坡下,脚步声清晰可闻。
铁勒人排着队列,开始向他们所在的山坳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绵延漫长的队伍,无休无止,望不到尽头。
残存的赤巾军战士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可惜,不但箭矢消耗殆尽,连手边能扔下去的石头都用完了。
苏定方撑起身子:
“准备好,开始了。”
薛仁贵却有些踌躇:
“我们……算是完成了李明殿下的嘱托吗?算是将敌军主力……钉在了恒山吗?”
苏定方撇了撇嘴:
“尽量活得长一点就算。”
咚,咚,咚。
羊皮靴踏在冻土上的脚步,沉闷得就像鼓声。
赤巾军俯视着山坡下,眼神充满了决绝。
铁勒人的大部队已近在咫尺。
苏定方和薛仁贵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铁勒军官的呼号指令声。
这就是最后的战斗么……
就在悬殊的双方即将短兵相接时。
嗖嗖嗖!
突然间,头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破空声。
在山坳背后的山峰上,无数箭矢倾斜而下,如疾风骤雨一般,无情而精准地落在薛延陀军的阵中,瞬间就扫倒了一大片人。
铁勒人完全没有料到会遭遇这么猛烈的反击,猝不及防。
他们的弓弩手还想和山顶对射,但是地形差让他们无从发挥。
在第二轮齐射过后,就都被扎成了筛子。
“他们还有援军?!”
“快跑啊!”
“别乱动!维持阵型!”
“快滚别挡道!”
“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铁勒人顿时阵脚大乱。
众人抱头鼠窜,躲避着长着眼睛似的箭矢,阵型顷刻土崩瓦解。
“杀!杀得好!”赤巾军欢呼起来。
但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两位指挥官疑惑不解。
苏定方用胳膊肘推搡了一下薛仁贵:
“可以啊薛大郎,真能忍,背着我藏了这么大一支部队!”
薛仁贵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啊?我还以为是你的骑兵部队呢!”
苏定方:“我哪来的骑兵部队,早就上山一起吃土了。”
薛仁贵:“我就算有这么多人,也变不出这么多箭啊!”
苏定方:“那他们是……”
轰隆一声响。
数匹战马从山顶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他俩的身后。
为首者,是一个胖胖的小老头。
老头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李靖……李卫公?!”
苏定方喃喃着老上司的名字。
李靖迎着即将下山的落日,身上洒满了耀眼的金色光辉。
他一勒马缰,嫌弃地看着要死要活的二人:
“你们两个后生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乘胜追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