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乐无异几乎再度陷入沉梦,熟悉的气息又一次包围了他,方才所嗅到的,山雨湿润微腥的气味消失不见,剩余的只有浴后皂角洁净的水汽。那一缕若有似无飘逸着的血腥味道,一样消散得干净彻底。
百里屠苏握住他靠在枕边的手,轻缓地熨帖在犹带湿意的掌心。
“无异,你不要恨我。”他说。
许久,兴许料定乐无异不会有回应,他以指腹抚摸着少年细软的肌肤,一如既往寡言,却添了一点情人的缱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身上带着血腥味。”
乐无异再一次蹙起眉头,将右手自百里屠苏掌中抽出,抬眼看向稍显憔悴的青年。
仍旧是俊逸天成的皮相,奔波憔悴也不显狼狈粗糙,脸颊瘦下来,更加显出深刻的轮廓,白的愈白,黑的愈黑,鬼神一样气势摄人。
青年剑客眉心的红痣如同将坠的血,映衬眼下青黑,愈发像是入魔之相。
乐无异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否真正失去神志,于是不像先前言辞激烈:”我从未恨你。“
这一句,其实是他真心。
即便百里屠苏被传言塑作修罗魔头,嗜血杀人无数,甚至亲眼见过对方蛮横抢亲的行为,乐无异偏偏生不出一丝怨恨。
只有一层躁意隐约浮动着。
如今这层躁意再度兴起风浪,乐无异几乎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他道出真正的想法,百里屠苏却并未相信,男人似乎认定了乐无异的厌烦与憎恶,并且将这层自造的厌恶全数接收,带着莫可奈何的清醒的自厌,一寸寸磨平应有的坚硬与利器,只将剥皮之后血肉淋漓的骨骼展露出来,只要动手之人是乐无异,即便被拆解玩弄似乎也无有反抗。
看起来像是摆弄浪潮的上位者,却在笼中丝雀的面前,献上真正顺服的脊背。
知晓百里屠苏真正心意之后,在这样的时刻,不知怎的,乐无异竟无法摆出先前一样强硬的态度,他的语气软下来,将双手放在百里屠苏手背:“我不恨你,你能够变回我认识的屠苏么?”
他感觉到百里屠苏温热的双手渐渐生出凉意,于是贴合得更紧密一些:“我可以不走,你变回去,好么。”
“回不去了。”百里屠苏的话语中有一种恶质的笑意,他逼近乐无异,双手拽住少年腕间纤细的银链,高高举在上方,这使得乐无异双手抬起,脖颈后仰,像是一个被迫的引颈的动作。
如果眼前之人是云端之上不可玷污的天人,那么,他便要撕扯仙人轻薄的羽衣,抛掷在人间界最脏污的泥淖中,即便对方挣扎嘶喊,也不能重归那座天宫,任由他生世辗转来回身侧,一点点探入骨血,即便怨恨,也不能逃离。
恨又如何呢,恨入骨髓,一样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