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鱼贯般穿脑而过,叶永轲立在地砖上,阴影覆盖乌漆漆的砖缝,军靴旁的水洼倒映着他钢铁般僵硬的身影。
蛐蛐仍在叫唤,唧唧唧,唧唧唧,声音从西边倒塌的墙角越来越大,越叫越欢。露天的石阶上,落着几只银色的黑鸦,它们也扯着凄厉的嗓子叫唤。
叶永轲无言的内心,滚着一团无法扑灭的火把,他被烧得痛了,撇着嘴角不知所措。
叶冬临的背缩成半张的弓,两只深潭般的眼睛里,射不进一丝光亮。
叹了口气,叶永轲搂住哥哥,轻声说:“不是,我是民安第二支队的,第一支队干的那些破事儿可别安在我头上。”
“你信我!”
叶永轲还是急了,无意间摸了摸哥哥的额头,竟被烫得一缩——那额头仿佛在烹煮着几锅冷水,差点没把叶永轲的魂儿吓飞。
“日……”
他向来活得粗糙,哪曾想他哥哥是个经不起折腾的文弱知识分子,吃不得苦哩。
他想起年前队里有个后生仔,说是半夜出恭着了凉,隔天便发起烧来。起初几天没啥特别,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他也觉得自己没啥毛病,申请归队照常训练,班长听着他如牛般的喘气声,果断拒绝了。
结果那天一到晚上,人就没了。
叶永轲赶去看了一眼,后生仔的脸比队里那几头老奶牛产的生奶还白上几分。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成了一坨死肉,生命不再眷顾这副躯壳。
后生仔没爹没妈,叶永轲安排人把他埋葬了,就葬在不远处的青山上,葬在一株坠着红笼小果的红豆杉下。
叶永轲怀里抱着叶冬临,野狼般窜进屋里,那副银手铐安静地躺在床板上,叶永轲抓起它,用力抛出窗外。
他盛了一盆凉水,拧干毛巾敷到哥哥头上,又煮了碗姜汤给叶冬临灌下去。他坐在床边,看着哥哥大颗小颗的汗珠被逼出体外,心中七上八下。
后生仔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空中,仿佛在对叶冬临伸出罪恶的双臂,邀请他亲哥与之同去。
红的绿的黑的血液染黄整个世界,腥臭的红色从屋梁滴下,落在他眉心,叶永轲抽刀跳起,手指沾了沾眉心的湿润,一看,原来是一滴积水。
他无声地丢下刀,跪倒在床前,捂着那只修长无力的手掌,久久不愿放开。
“你不许离开我……”叶永轲声泪俱下,“你不许离开我……”
二十五岁的方青郁,和二十三岁的关勇,是第二支队的得力副手。
当初他们被迫在一家西洋造船厂打工。在车间埋头苦干,汗水滴在切成一片片的材料,有时眼睛发酸,看不见手底下的滋滋作响的工具,也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一艘艘溜下水的船只在望不见尽头的河道中被水流推远,那时方青郁就挨在关勇右手边,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到关勇手上。
方青郁抬头望去,河水汤汤。他操着一口端正的官腔,清润的喉音带着青松般的坚韧:“咱们走吧。”
关勇的目光正追随着渐渐湮没在海平线外的船帆,闻言愣了两眨眼的功夫,才低头摊开手中的纸张。
水面上旋来的风清爽悠长,带着潮湿的热情席面而来。
关勇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一个浇满火油的木柴,被风一吹,从里到外燃起来了。
他笑起来,河水的清澈染在脸上:“好啊,咱们走!”
方青郁从来不笑,高兴时不笑,悲伤时更不笑。他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墨染的明眸,眼底青黑的印子也挡不住他逼人的英俏,眉毛总是紧蹙,好似从来没开心过。
这时的他绷着脸,侧眼瞧着关勇,却丝毫不惹人厌烦。关勇觉得方青郁本该这样冷着脸,平等冷静地看待世间的一切。
他们并肩走在狭窄的乡路上,狗尾巴草撒欢地蹭过他们的脚踝,夏日烈烈,偶然间的对视,刹那时的触动。他们走啊走啊,淌过湍急的小溪,鱼儿追在波漾后咬他们的裤脚;风在面前住脚,一张无形的大手把他们往回推,对抗不动,便脑袋对着脑袋躺下,关勇嘴里叼着根无名草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