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古木扭动着瘦骨般的枝桠,几簇鲜红的花点缀在绿丛中,鸟儿扑棱着翅膀,探出头来四处叼啄。太阳的烈火肆无忌惮地烘烤大地,地上的水坑渐次被蒸发,身上披着的潮湿衣服也在炙热中干燥。他们脚下,有断裂的枯枝,有弯曲的草根,有爬来跳去的昆虫……
土地稍干,便有大量金蝉破土而出,一蝉始鸣,千蝉万蝉随其后。一时之间,震天动地的金蝉一齐鼓动叶翼,漫山遍野地鸣叫。叫声高亢、刺耳、嘹亮,仿佛没有停止的迹象。
在这令人烦躁的蝉鸣声中,分明传出了与之不同的人声。
叶永轲突然止步,叶冬临没防备,一头撞在弟弟后背上。叶永轲回身,五指攥过哥哥的手腕,偏头示意。叶冬临微微侧耳,听到几声清脆悠长的呼唤——
“叶副将——!”
“冬临哥——!”
两人走到林子边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一阵强风吹拂而来,头顶的棕色树枝疯狂抽动,冰冷的水滴抖落,直直坠入叶永轲的头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凉丝丝的水珠在抽打、鞭策他,像一柄小刀,扎入头皮。
叶永轲无声地张嘴,眯缝着眼睛去观察声音的来源之地,看到为首的关勇掰开树丛,沿着小道往上走来,背后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
方脸的卓盼,矮个子的吴安,一脸青春痘的田春林,脾气软怯的孟五,瘦削的洪一志,沉默寡言的石海……
都来了,他们都找来了。
昨夜的暴雨痕迹,如今暴露在太阳光线之下,那般显眼,仿佛在昭示一切丑恶。
“走。”叶冬临推他。
叶永轲咬着上唇,缓缓吐出郁结的闷气。额角冒出豆子大的汗珠,他艰难地迈出了步子。
一只温暖的手从后方抓住他并在一起的四根手指,他反握回去:“哥……”
“……”叶冬临没回话,肩膀反而快一步越过叶永轲,牵着弟弟朝关勇那边走去。
关勇那黑漆漆的眼珠锁定了两人的方位,下一刻,便高呼着冲过来:“副将!副将!”其他人也朝这边跑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叶永轲抽动着眉毛,不停眨眼睛,他必须张开嘴大口呼吸,才不至于在这氧气浓厚的地方窒息而亡。
关勇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歇了几个呼吸,抬头朝叶永轲一笑:“副将,可算找到你了!我们担心了一宿,雨停后就开始找你们……”
“对不起……”
关勇瞪大眼睛:“啊?”
“我——”
“怎么回事?”叶冬临打断叶永轲,转而问关勇。
“昨天晚上,我和一些战友在河里洗澡,”关勇站直身体,“青郁过来说要下雨了,我们就没想那么多,早早离开了。”
“回到营地,发现你们不见踪影……大暴雨引起了泥石流,我们也不敢冒雨去找你们……我们还以为你们……”
关勇咬住牙关,眼神在两人之间穿梭,不说话了。
叶永轲涨红的眼珠子在闪烁,两行泪水从他僵硬的脸上流下,他低下头,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没骗我吧……”
像鸟儿能顶着暴雨飞回窝中,像溯游的鱼儿一路畅通无阻,像落入刀山火海却被神明救赎……
命运暂且眷顾他,没有在他僵硬的后背,压上更多包袱。
“他一夜没合眼,疯疯癫癫,神经失常,别见怪。”叶冬临对其他人说,手却轻轻揽住叶永轲,将他搂进怀中。
叶永轲眼皮灼烫,他嗅着哥哥身上与自己一样的气味——那是被暴雨淤泥浸泡了一夜,再晒干后散发的酸腐气味。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尖刀豁开一道口子,新鲜的血液倾泻在深厚的黑土地上,待血流尽,伤口奇迹般地治愈。
叶永轲又活过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