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梨花,袅袅的春帘。现世的一切,再次一一浮凸在眼前,而梦魇再次离他远去。
小臂上的灼伤已经开始泛红脱皮。他恍如未觉,漠然扯来布料包了几圈,再将衣袖掩盖下来。
这一夜,怀枳难得睡了个很深、很甜的好觉。醒来时,窗外鸟语啁啾,春深日丽,怀桢已在床前更衣。
他下意识想起身,却在下一刻想起自己已不需上朝,都由弟弟代劳了。于是又懒懒躺回去,抬手遮住额头,微眯着眼看向黎明中弟弟不甚清晰的身体。锦被摩挲,帘帷缠腻,那一根蜿蜒的红绳还在弟弟雪白的腰身上招摇。
怀桢察觉他醒来,侧头与他对视,淡淡地笑:“哥哥尽赖床。”
怀枳亦笑。不知为何,昨日还对弟弟上朝那么耿耿于怀,此刻却不觉得了,看着那端丽朝服披上弟弟挺秀身躯,心中还浮出一丝骄傲。
袖翻金龙,襟飞玄鸟。每一件沉重衣冠落下,都给怀桢增添一份成熟。革带将那腰肢轻轻挽起,然而那琵琶玉带钩却看不分明,几次扣不上去,磕磕碰碰的声音响在梨花白的晓光中。忽而一双手臂从他身后环绕过来,掌心贴在他的手背,手指扣入他的手指,“啪嗒”一声,玉带成结。
“阿桢……”怀枳将下巴搁在弟弟肩窝,稍稍侧头便能含住弟弟的耳垂,“真不想你走。”
那片耳垂泛出红晕,嘴唇却发白。“哥哥,”怀桢叫了一声,像含着埋怨,“你拦着我了。”
怀枳挑眉,略放开一些,怀桢便伸长手臂去够案边的红宝石发带。怀枳顺手接过,帮他将长发束起,一边问他:“今日朝议要谈什么?”
“郡国察举,南方春耕。哥哥愿意教我?”怀桢在他怀抱里回身,下巴微抬,眼睫却垂落。
怀枳道:“这都是往年有成例的,你去找来,我讲给你听。”
“好。”怀桢道,“那我的奏疏,也要你帮我润色。”
怀枳笑起来:“你真是省力气。”
“待你走了,我再费力气不迟。”
怀枳的心一颤,阁中一时陷入温软的沉默。他心知自己加冠在即,傅贵人亦已安排妥当,最多迁延不到两个月,他就必须要离京了。
“要是哥哥的寿辰不在五月,在腊月,该多好。”怀桢自顾自又道。
这小孩。怀枳叹口气,道:“盛夏温暖,你来送我,便不会落病。”
怀桢道:“我才不送你。”
怀枳无谓地笑笑,笑声似日光洒在他发顶。
怀桢又大人不记小人过地道:“那再准你帮我更衣两个月吧。”
“遵命。”怀枳拖长了声音应答,终于束起弟弟的长发,用银簪簪好。手底的发丝茂密柔软,五指插入便如陷进深海,带出青春的潮湿。此刻的气氛,似乎刚刚好。怀枳喉咙动了动,仿佛舌底有个恶魔,催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昨晚……”
“昨晚,你睡得很好吧,哥哥?”怀桢却先截断了他,“过去你太劳累了。”
怀枳的动作停下。静了片刻,却感觉似很久,有风从帘底飒飒地透入。弟弟的眼神很沉稳、很清醒,显然,他并不愿再谈昨晚的意乱情迷。可怀枳却觉不甘,又多说一句:“我很好,我……很舒服。”
说出这话,他已耗费了偌大勇气,自觉无比害臊,全不敢再看怀桢的眼睛。可是怀桢却接得很自然:“可哥哥也说,往后要把我当大人看待。我既是大人,便没法再同哥哥一起睡觉了。”言中还若有遗憾。
怀枳猛地明白过来,惊愕过后是耻辱,好像被弟弟凭空打了一耳光。可是怀桢又似并无他意,低着头,还在把玩哥哥的手指,神色微敛,看不明晰。又听怀桢对他说:“哥哥,你若去了边关,可不要忘记我啊。”
怀枳的手指无措地痉挛了一下。怀桢却似并未察觉,反将它握得更紧。
——天真恶魔,无辜罪人。怀枳最终也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知道他已失去了对弟弟的掌控。仿佛一脚踩在悬崖碎石上,他最亲最爱的弟弟要将他一掌推下,可弟弟自己,却绝不肯陪着他一同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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