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四境不宁,傅初尧仿佛听到了前线兵士哀嚎连连、城外饥民哭声震天,此时在这个国家深深陷于苦难中的本就不光他自己。
木已成舟,别无他法,傅初尧转向那个宫女眼中带泪轻轻地道:“麻烦你再去传个话,让哥哥回来吧。”
很快便有宫女太监捧了婚服来催着傅初尧更衣,傅初尧好似无知无觉任凭他们摆弄,喜服上了身,铜镜中映出一抹刺目的鲜红,好似充斥着血光。
和亲之前照例要先去太极殿拜别父皇,但傅初尧最后还是犟了一把,他没有管宫人的催促,而是先跑去了慈宁宫看皇奶奶。
南齐的人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尺寸,喜服做得太大了,宽宽皱皱很不好看,傅初尧不想这幅模样去见皇奶奶,却也知道再不去看一眼以后便都见不成了。
赫连清缠绵病榻已经很久,鲜少再有头脑清醒的时候,旁人就是唤她也唤不醒的。
来到皇奶奶床前傅初尧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轻声道:“皇奶奶,孙儿不孝,这便要走了。”
老太太仍面容祥和地陷在昏睡中,没有对傅初尧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傅初尧想,这样也好。
秋风肃杀,突降大雪,傅初尧迈着沉重的步子去拜别父皇,行至太极殿外,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自己哥哥还在雪地里直直地跪着。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傅钧缓缓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身穿喜服的弟弟,那鲜艳的大红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傅初尧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几乎不敢上前再去唤傅钧一声哥哥,女官不停在身侧催促着,傅初尧几乎是逃也似的被人推着进入了太极殿。
跪伏在大殿里冰凉的地砖上,傅初尧给北元帝请安过后便再也没有抬头,他眼泪长流头脑嗡鸣,上头他的父皇还有宣旨的太监说的字他一个也没有听清。
等到最后礼成,傅初尧又被女官带着谢恩出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再去看自己那高踞于龙座上的父皇一眼。
待到出了这道殿门,便是再也回不来了,傅初尧脚步虚浮被人搀扶着朝外走。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落了一层,满地银白,就连宫女太监都知道找个避雪的地方躲起来,唯有他的哥哥仍跪在那丛冰寒刺骨的深雪里。
傅钧仍在病中高热不退,他冻得脸色青紫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远远地傅钧抬头跟穿着嫁衣的尧尧对视,他的眼泪尽数滚落洇透了眼下干涸的血迹。这还是傅初尧第一次见到他的哥哥流泪。
真正到了最后要离别的时候傅初尧反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世事残酷逼得他好似在一瞬间长大了,或者说他是已经认命了。
眼泪总也淌不尽,傅初尧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强忍着哭声,他一步步朝着哥哥走过去,却不敢再去看他哥一眼。傅初尧心里明白若是再去看那人一眼,再跟他说一个字自己就走不了了,生别离,永相诀,那样的摧肝裂胆之苦自己一定受不住。
余光里那道红色身影缓缓走过,这一错过了就是一生。悲痛源源不绝地涌上来,心肺都好似被搅碎成了一团,傅钧浑身颤抖着尽全力克制自己,但理智的崩塌都只在一瞬间。
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傅钧猛地伸手一把攥紧了傅初尧的喜服衣摆,他浑身发抖手上青筋毕露,将人抓住了就死死不放。
“尧尧,哥哥求你,不要走。”
短短一句话像是和着血泪说出的,傅钧声音嘶哑得辨不出原声。
最后的恸哭无声无息,傅初尧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试图以舌上剧痛来让自己清醒。深深吸入一口蛰人凉风,傅初尧把嘴里的血珠默默吞了下去,前路迷茫不见,傅初尧连出声回应哥哥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裂帛之声响起,傅钧呆呆地看着手中那片红色的衣角,好似一时间丧失了三魂七魄,他最后听到的是尧尧那隐忍不发的哭腔。
傅钧浑身脱力跪倒在了地上,等他再回头,耳边风声依旧,雪地上空余几行浅浅足迹。再也支持不住,傅钧眼前一黑生生呛出了一口滚烫的鲜血。
傅钧整整昏迷了三日,等他醒来又好似突然得了疯病。
意识到自己已经骤然失去了尧尧,傅钧被恨意逼得双目赤红,只恨严世安还远在边关,自己手里无一兵一卒,竟是想起兵造反都不成!
管家唐伯见献王殿下精神不对,连续几日都找了大批家丁守住房门不敢放傅钧出去,自从小主子走后他们的献王殿下简直暴戾成性,一喝醉了酒就更了不得,提着剑嘴里骂着父兄就想冲出去杀人。
傅钧红着眼珠子拿着剑在屋里乱砍乱劈,一声声厉喝唐升快给自己开门,刀剑无眼,隔着门窗傅钧硬是一剑劈下砍掉了唐升两根手指头。
傅钧犹在狂吼暴跳如雷,唐升抱着断指疼得在地上滚作一团,房里砍劈之声不停,眼见傅钧就要砍开窗子跳出来,唐升立马惊得连自己流血的手都顾不上赶紧招呼人手想把傅钧给堵在房里。
正在唐升急得团团转时,忽见余光里一袭黑色衣袍划过,他转身去看便对上了风尘仆仆赶来的严世安。
“严大人您来了!”唐升猛地一喜却又突然反应过来陛下并未下旨召回,严小侯爷此时该当守在东北前线才对。
严世安确实是顶着死罪千里奔袭赶回来的,互为挚友多年,他实在太了解傅钧,从他身边夺走傅初尧就是要他的命,生怕傅钧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偏激事情,听到五皇子去南齐和亲的消息后严世安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到了玉京。
严世安推开房门见到了眼角赤红面色青灰的傅钧,没想到不过几日自己的兄弟就已经形容枯槁成了这副样子,严世安心中一痛,走上前去按住了傅钧的长剑急急对他道:“别发疯,易之,你要是不冷静下来初尧就真的回不来了!”
“尧尧,尧尧已经没有了。”傅钧喃喃几声,但下一刻他又突然爆发满面狰狞地举着剑就要去杀了北元帝和傅萧允。
“易之你站住,傅易之!!”严世安暴喝一声试图唤醒傅钧的理智,见拦不住这疯子严世安干脆徒手握紧了那锋锐的利刃,想将傅钧的剑给夺下来。
严世安手掌伤口深可见骨他却像感受不到疼一般,就那样单手攥着剑身跟傅钧对峙。
淋漓不断的殷红血液终于唤醒了傅钧的理智,他手上顿失了力气,严世安也同时撒手,染血的长剑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傅钧像是累极了,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不置一词。
见傅钧情绪稳定了严世安才又开口道:“易之,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时候你不忍了才是功亏一篑。眼下之计,只有你快速登上帝位,日后才能再将初尧给夺回来。”
这时候不忍了才是功亏一篑,傅钧知道严世安说得对,但他的眉头仍是深深皱起,这是要他咬碎了牙也要和血吞,他的尧尧此时已经到了别的男人床上了,他不舍得碰一下的宝贝,落得个流落异邦举目无亲,不知又会被别人怎样折辱轻贱!
“易之,你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眼下最重要的依旧是拉拢朝臣快速积聚力量,不管要用什么手段。”
“咱们需得忍过眼前这一阵,待到日后大业已成,在这北元便再无不可为之事。”
严世安的话傅钧听了进去,从前他极其厌恶裙带关系,现在却已经为了拉拢人心无所不用其极。
自傅初尧和亲后傅钧暴病十日,大病初愈后他便娶了杨国公女儿为妻。大婚当日亦是红妆十里,两人恍如佳偶天成。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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