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海壹第一次和妈妈出远门。很惭愧的是，一路上都在找吃的。这让周海壹觉得自己特别没用，饿死鬼投胎一样，带着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在去省城的客车上饿得抓心挠肝，脑袋磕在车窗玻璃上捂出热痕，佯装闭目，实际是在忍耐这种仿佛身体内部长着嘴的极致焦躁。途径服务区的时候，别的乘客都下车去厕所，只有周海壹狂奔去加油站的超市，买了一大袋顶饿的干粮，水也是整整两升一桶，全部提上车。
“壹壹，我有点好奇，你吃这么多，难道不想去厕所吗？”周辛楣小声问道。
周海壹摇头的样子呆钝得可爱，“所以我才说都去了异次元空间啊……”
周辛楣心想，我们就是SpacePhenomenoure，怎么还能说吃过的东西都进异次元空间啊……进的哪门子异次元空间？
初四是春节期间远行的低谷，母子俩的旅途都很自在，像是淡季出行。只是省内的天气从除夕一直坏到今天，淅淅沥沥的雨让人心烦，周海壹就很不喜欢下雨，湿漉漉的感觉让人很不爽。笼在心头的不祥预兆好像已经响成了习惯，压抑地坠在胃间，但最突出的感觉还是饿。
在双流机场，周辛楣站在巨幅玻璃窗前，不知在想什么，可能是在与黑夫人沟通。黑夫人见周家外公去了，据黑夫人所说，他们这一种族在肉身陨灭之后所创造出的空间并不那么好找，是避世中的避世，他们说不定并不想与家族成员共享死后的世界，毕竟这么多代了，全部住在一起的话，人数堪比一个镇子。他们更习惯于制造出相互间隔的盒子，和爱人生活在那盒子的世界里。
黑夫人得先找到属于周家外公的盒子。所以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顺利沟通上。
只是周辛楣心焦，总想和黑夫人沟通。当然，还因为黑夫人是周辛楣的保护神，她也暧昧地感觉到了一种潜藏在暗处的危险。虽然还有小壹在，但孩子在母亲眼里到底还是孩子，难堪大任。
一通电话在周辛楣的裤兜里发出刺人的震颤。
周辛楣接起来，那头很闹嚷，声音迷蒙了几秒才有人说：“喂，是周女士吗？这是家父的电话，他……三个小时前抢救无效，我们已经到殡仪馆了。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您和他沟通的消息，得知您今天要来，可是实在不好意思……”
“您是钱先生吧？唉，请您也节哀。”周辛楣看向坐在横椅上的周海壹，又看了看登机口前的电子屏，离登机只剩一刻钟，“我也很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麻烦您主动回电。”
“没有没有，我看您在消息里说，您要来T市是吗？如果已经在路上了的话，我们家会做东迎接您的，毕竟周家对我们有恩。”
两个人在电话里就吊唁的事你推我往，周辛楣心累地叹一口气，挂断电话。
“壹壹，钱医生过世了，本来只要妈妈一个人去葬礼就行，但现在你状况很差，我怕留你一个人下来会不安全。”
“妈，我都到这里了啊，就一起去吧。”周海壹道，“不过，你不是说钱医生家的儿子也是医生吗，他能不能帮我看病呢？”
“不能。我又不是皇帝，钱医生也并不是我们的家庭医生，是我们拜托他保守秘密，小钱医生不知道才是好事。”
周海壹了然了，迟了好一会，临到登机了，他才说：“妈，如果现在我不想要这个小孩，反而更容易吧？做个手术，当做肿瘤一样把它切掉，比找到小孩不发育的理由更简单吧？”
是这样没错。
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周辛楣只觉得心底烧得慌，不免涌上一股无力和无能感。她就像之前同周海壹说的那样，后悔的念头像卫星一样绕着她转，假如她没有去学那个狗屁倒灶的新闻专业就好了，如果是她去学医就好了，如果，如果。
“但B面说它还活着。”周海壹有些难为情地挠着脸侧，“我——不然就先这样，搁置争议吧？”
反正他都不是人类了啊！人类女性要怀孕十个月，他又不是人类，又是个带把的男人，怪事已经两重了，来第三重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其实，壹壹，我们还有另一个备选。”
此刻周辛楣坐过来，轻轻说道：“和钟山计划签最低等级的合作协议，让他们给你做检查。”
“不行！”
周海壹火烧屁股一样地往旁边挪了一格。
周辛楣不解，“为什么？论医疗条件，他们是最好的。”
“不是，妈，你之前不是还很怀疑他们吗？不是觉得他们一直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一些东西才——”
“我现在还是这么怀疑着。但是，你需要医疗介入啊，他们那公司里上上下下好多员工都不是人类，在保密这一方面是有一套的。说到底，我们和人类不是一边啊。虽然不是敌对关系，但人类面对非人的种族时，难免会惊慌。恐惧会把人逼成鬼。”
那我之前还这么遮遮掩掩的，想着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才对人家老板那么不礼貌。周海壹往后一靠，生无可恋道：“既然人家公司里全都不是人，那有没有我们都一样啊。他们会帮忙吗？”
“既然这样，也得试一试啦。”周辛楣拍了拍周海壹的大腿，追问道，“刚才为什么说‘不行’？”
“妈，我不想让席箐知道。”
周辛楣知道周海壹没向席箐说怀孕的事，而且她也能理解，周海壹现在仍不想让席箐知道他怀孕的理由。不想让席箐觉得自己是怪物，不能解释他们种族的事，不愿意上赶着把孩子变成席箐再次伤他的武器。所以她说：“保密就好了，不让席箐知道就好了。”
反正他们这一族到头来，大部分都是要做单亲家长的。早点习惯和晚点习惯，差别不大。
到达T市时已是晚上，他们打车去了殡仪馆。小钱医生操持着葬礼，他只知道周家是父亲的恩人，而且长期找钱医生看病走后门，他也有继承父亲人脉的意思，但周辛楣并无此意，看了小钱医生觉得他面相不好，不适宜合作，可能死去的钱医生也这么觉得，所以从来没有向周辛楣提过这件事。
T市和B市离得极近，周辛楣想，来都来了，不如就把事情办好，明天白天去钟山大厦找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