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壹皱眉问道：“这东西是能吃的吗？”
正小口小口啃食着的黑暗忽然僵硬不动，像是被人闯见做坏事。天敌是纯正的雾白色，尸体大概是两辆双层巴士合在一起的体积，但是死去的天敌已经被吃了一小半，被乌黑的小兽硬生生啃出了血肉模糊的边缘。天敌死后，浑身胶质粘稠的外壳都风干发硬，周海壹怎么看都觉得，那被啃咬的边缘发脆，像虾片……外壳下是天敌的内脏，天敌活着时内脏应该是鲜红色的，透过那张血口可以直见其体内的构造，只不过那时周海壹根本没有余地去注意这些。现在天敌死了，只剩半扇身体躺在这莫名出现的纯黑色的空间，内脏暴露而氧化成深红和褐黑色——所以他女儿是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吃得津津有味啊！还是生吃啊！
一时间空间里只剩下静谧，吃饭的动静是一点也没了。
周海壹走近死去的天敌，他清楚地记得，他打开通道时怎样和天敌正面相遇。
他当时在后室大声和席箐“密谋”，可能因为周海壹给了后室承诺，所以后室并没有阻拦他。那时周海壹就好奇，为什么天敌没有打扰他和席箐，周海壹推测可能是天敌被挡在了这一层之外，周海壹、后室和天敌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B面打开通道的速度很快，然后B面合并A面，周海壹记得这是他第一次使用SPC－47的完全形态，不过他没机会也没空看见自己的完全形态长什么样子，反正肯定也是怪物就对了。他跨越通道的时间理应也该很短的，但差不多行至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天敌横杀出来，大概是故意要留足够长的通道完成袭击，周海壹活生生被天敌从旁撞击，摔打在通道壁上。
从天敌发动袭击到周海壹吞噬天敌，短到周海壹很难分辨出他具体的行动，记忆就像颠倒摇晃的镜头，无头苍蝇一样记住几个画面。
天敌的爪子将周海壹的四肢压在通道上，周海壹只感觉四肢剧痛，无法挣脱。天敌有浓重的口臭，周海壹的感官记忆因此而清晰无比。周海壹即便是展开完全体，体型上也比天敌小。天敌最初的意图应该是想要将周海壹活擒，但时至那日，天敌应该也厌倦了，它丢失了周辛楣这样的口粮，智商上又被周海壹这样进化得很完全的年轻SPC－47玩弄，它内心是很愤恨的，当下就打算五马分尸周海壹。
为了逃脱天敌的生擒，周海壹只能在躲闪间找到机会，忽然又将完全体解体，以此暂时逃离利爪。也是那时周海壹才真正确认，天敌真的是想要狩猎B面，因为A面和B面同时下落的情况下，天敌的第一反应是追向B面。
席箐正与B面在一起，所以周海壹万万不能让天敌靠近B面。同时，周海壹感到一阵天崩地裂的饥饿，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成了皮囊，内里需要大量的血肉填满。周海壹清楚记得他和天敌对视的那一刻，天敌像是被锁定了灵魂，硬生生从追逐B面转向到追逐A面。所以，是天敌自找的。在天敌的尖爪刺破周海壹的胸口的那一刻，周海壹仿佛就真的成了一个幻影，利爪没有顺利钩碎周海壹的躯体，而是由它爪尖接触的那一点，反向被一层漆黑的薄膜所包裹，继而凭空消失了。
到这里为止，周海壹都觉得还是合理的。他可以说是为了保护B面铤而走险，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席箐而奋不顾身。
但这天敌怎么就死了呢？
周海壹是医学生，看到尸体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多想一想的。
可惜尸体被啃得面目全非，都不好让周海壹判断有没有其他外伤了。难道还真的能是自己杀的不成？周海壹忍不住抱臂端详起来，一时间竟然有点自豪。哇，我很行嘛！虽然不知道怎么办到的，虽然那时候真的觉得，这可能就是和席箐永别的时刻了……哦对了，他还活着吗？这可不会是死后的世界吧？
周海壹又放下手臂，在心里呼唤着B面——可惜B面不在。只剩下周海壹。准确地说，是周海壹的一半，是A面。
完蛋了！周海壹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会和尸体待在一起……”
被后室抓起来了吗？被后室关在某个地方了吗？那怪不得他女儿要吃尸体啊！难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吗？
忽然间，周海壹只觉得小腿肚有很轻很轻的触感。他蓦地回头，只看见一个很小很小的黑色毛团子，好像很努力在抓住他的裤脚，但还是滑了下去。周海壹蹲下来，想摸一摸那黑色毛球，但毛球又弹开一般，滚到很远的地方，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是我家小孩吗？”周海壹试探问道。
难道还能不是吗？
可惜毛球不能说话。毛球尽量不与周海壹的皮肤接触。她只知道她吞吃有毒的天敌，最好还是不要与周海壹靠得太近。但如果不消化完……周海壹是不会醒来的。可惜她还太小了，没有办法传达这些消息。她已经很努力在吃了，可她的进度始终就是小孩。
这可急死小朋友了，更何况她其实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她还太小了，现在全凭本能行事。
“不让我靠近就算啦。”周海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歉啦，我是很差劲的爸爸吧，老是带着你一起受苦……对了，我其实给你起了小名，总不好喊你毛球吧？”
周海壹笑着用手指圈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圆，“你在我肚子里一直小小的，像板栗一样，我觉得‘栗栗’这个小名蛮特别的！听起来像莉莉，但我们都是吃货，把百合花的莉莉换成栗子的栗栗不正好嘛！”
栗栗轻轻地在地上滚动，她喜欢这个小名。
“你好像很厉害，比爸爸厉害。”周海壹问道，“你为什么要吃天敌呢？”
另一头，周海壹的B面说道：“从今年除夕开始，A面就一直暴食，那时我们就怀疑是和孩子有关。我想现在A面也是因为正在消化天敌而一直昏迷，但不是A面要消化它，而是小家伙在消化。”
周海壹的B面在几乎四十八小时以后终于苏醒，连带席箐的眼睛也变成了琉璃色，这次是B面和席箐达成了合作的关系。B面不能说话，但是B面可以在灵魂层面上向席箐传递信息，而席箐就需要成为B面的传声筒，向钟山计划的其他人解释这一切。
“她应该很特别，A面在后室里能够维持行动的能量，应该是A面当初暴食时，小孩帮忙储存的能量。难道她那时候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B面继续道。
席箐听得心里闷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周海壹一直警觉着，继而像灾民一样做出这些求生的反应。
“可能是某种进化的需求吧。天敌可能在周海壹……怀孕的初期就潜伏在他身边，小孩感觉到了威胁然后进化出某种求生机制也是合理的。”席箐这样回答道。
然后B面和席箐都沉默了。
席箐搬进了医疗中心，但和周海壹相隔甚远——不，应该说，周海壹的病房一圈都不允许住人。他是空间生物，钟山计划害怕他会突然能力失控，比如造出新的通道，把人类给关进特殊空间可就不好了，就像当初把席箐生活的场所全变得诡异可怖那样。
席箐站在镜子前，B面和他沟通时，席箐项上的伤口就活泛起来，像活藤又像项圈。席箐打算和B面充分沟通之后，再向钟山计划上报。B面有可能在SPC－47的帮助下离开他的身体，但席箐不想这样。席箐想把B面亲手还给周海壹。
“天敌是有毒的，这和周海壹之前的暴食还是有区别。就算是孩子想吃，她能保证她能消化这些毒性吗？”席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