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微意只是冰冷地看着他,似是头一天认识这个人,久久没有说话。
萧明珩查看他手腕,已被铁链绑出淤青,娇嫩皮肉上几道纵横印子,看着扎眼得很。
钥匙在狱卒长那儿,萧明珩将他抱起来,姚微意却一把推开,往后缩去靠在墙角,“那个叫阿扎提的人,当时在临雁城校场,你早就知道他是我爹和麦苏木联系的中间人,怕我找不到,所以故意主动提醒的对么?”
萧明珩莞尔,“你在胡说什么?姚安山通敌的密函,是事后我在麦苏木营帐里搜出来的,我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这不叫未卜先知,或者应该说,这其实是你全盘算计中的一环。”
被关在牢里的几天,姚微意将以往所有忽略的细节串联,想清楚了很多事,越是细想越是不可思议,越是对萧明珩这人的城府感到恐惧,
“我爹背叛泱国投靠麦苏木,是因为他担心留郡的案底被瑞王党揭发,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是太子党和瑞王党的内斗,我爹不幸被摁住了死穴。可萧明珩,你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将自己摘除得干干净净,实际上,你才是那个真正在幕后推波助澜的人。”
萧明珩挑眉,居高临下睨着他,似乎很感兴趣,“怎么说?”
姚微意道,“顾青决率军离京后,瑞王党拿到的所有直指太子党的证据,包括我爹的案底,都是你暗中透露给他们的吧?毕竟当初留郡一案,你是直接经手人,那些人不干不净的底细,最清楚不过的人就是你。”
萧明珩微微一笑。
顿了片刻,他才慢条斯理反驳,“姚二公子这话敌意好大啊,若我真想置姚安山于死地,当初查到他贪污的证据时,又何必帮他隐瞒?如你所说精心诱导他通敌,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换来同样的结果,岂不是多此一举。”
姚微意冷笑,咬牙道,“是啊,我之前也想不通这点,就算没有举报我爹通敌,就凭麦苏木的人头,你的军功依然可堪封侯,为什么不将姚家作为你的退路,反而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我思来想去,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就说的通了——”
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要将姚氏连根拔起去的。起初留郡手下留情,并非被我说动,恰恰相反,你担心姚氏根基深厚,顾舒华喜怒无常,光凭贪污这项罪名掐不死姚氏这棵大树。”
“你不想让姚氏有万分之一喘息的可能,所以故意设计恐吓,诱导我爹一步步走向通敌,亲眼看他同麦苏木联络,又亲手将联络信交到顾舒华手上。贪污尚有余地,唯有通敌叛国,才是翻不了身的死罪。”
“身处北境却在京都搅动风云,落第一步棋时已谋算好往后千万步,萧大人,”
姚微意死死盯着他,眼泪滚落腮边,“好深的算计啊。”
萧明珩眯眼,俯身替他拭去脸上泪痕,“姚二公子很聪明——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过分惹人怜爱了。这滴眼泪,哭得明珩心都要化了。”
姚微意躲开他的手,凌乱的发丝底下,眼神憎恶至极,“为什么?姚氏哪一点对不起你?自你入赘姚府,父亲虽然心有鄙薄,却从来没给你使过绊子,长姐更是一片真心,你……”
他猛然明白过来什么,怔怔道,“入赘姚府,本就是你棋局的第一步,对么?”
萧明珩蹲在他面前,撩起他胸口一缕长发,眉眼含笑,“姚二公子,说实话,我不介意你恨我,但我也不希望你不明不白地恨我——你知晓顾舒华为什么如此宠爱李安玉么?因为他长得像一个人。”
姚微意道,“像你。”
萧明珩挑眉,“你只知他像我,却不知,我也是沾了那人的光。二十三年前,顾舒华后宫有一位宠妃,风华绝代美艳无双,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顾舒华为了她,差点废了皇后常氏。
可惜她命不好,陛下去长恩寺祈福时,她摔了一跤早产,生子时又逢景韶殿走水。等宫人婢女将火扑灭,顾舒华只寻到一具腹藏胎儿的焦尸,那位贵妃与她还未出世的孩子在那晚,一尸两命了。”
那位贵妃当年风光无限,死的又太过离奇,过去二十多年,姚微意依然有所耳闻,“王贵妃……”
“没错,是王贵妃。”
萧明珩将一缕乱发拂到他耳后,“顾舒华也察觉事情太过巧合,派人追根究底,你猜怎么着?最后查出此事和皇后常氏有关。”
“他得罪不起常氏,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当初荣宠至极的王贵妃,也不过和后来的贺瑶一样,找到新欢就被抛之脑后,成了这幽深宫闱中一缕怨魂罢了。”
“姚二公子不妨再来猜猜,当年给皇后支招,一把火让王贵妃母子葬身火海的,那个出谋划策的人是谁?”
“就是你父亲,姚安山啊。”
姚安山的名字被他沉吟念出,姚微意呼吸停滞了一瞬,“我爹与皇后合谋,害王贵妃一尸两命,此事是他有错在先。可是,又与你何干?莫非你……不对……”
萧明珩刚才说了,王贵妃的孩子胎死腹中,他应当不是那个皇子,可他的相貌……
萧明珩捉住他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发觉手心在颤抖,勾唇道,“你猜对了,王贵妃就是我的生母,死在她腹中的,是我的同胞弟弟。王贵妃当年肚子里怀的,是一对双生子啊。”
王贵妃早产,接生一个儿子后发现还有一个,只是来不及将第二个孩子产出,火势已烧了起来。
刺客趁乱乔装闯入大殿,结果了殿中所有人性命,见王贵妃腹内还有胎动,以为孩子没有生出,在肚子上补了一剑后抽身离去。
却不知贴身宫女云绣抱着哥哥躲在床底,看见床上惨状痛哭不已,对着王美人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护着怀中婴儿逃出去了。
一切拨云见月,原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复仇。
故意接近姚家,想法设法在朝堂上谋求一席之地,就是为了让二十三年前,那帮害死王贵妃和她腹中胎儿的人,一个个偿命。
姚安山当年帮皇后出了对策,所以落得满门抄斩,那么,下一步呢,他是不是还要找皇后本尊算账,乃至于薄情寡义的顾舒华?
姚微意疲惫极了,他万没有想到事情的起因会追溯到那么久那么深。
若说当初萧明珩入赘姚府是引狼入室,那么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竟去勾引一个日夜算计要倾覆姚家的恶狼,又是何等可笑可悲,“告诉我这么多,你不怕我将你的身份透露给陛下么?”
萧明珩道,“你敢说,也得别人愿意听啊。”
他勾了勾姚微意下巴,“通敌叛国的罪人之子,与我有灭门深仇,你就是说我想谋反篡位,猜猜看,别人是会信你,还是会觉得你疯了?”
姚微意靠在墙上,浑身脱力,从未觉得如此无助,“你既要报复姚家,杀光了姚氏族人,让我爹身败名裂……我也姓姚,为什么不将我一并杀了?”
萧明珩将五指插入他长发,目光幽微不明,“进入姚府之前,我的确不打算给姚家留下半个活口,只不过……事事皆在我预料之中,唯有姚二公子你,是个意外。”
姚微意冷眼看着他。
萧明珩话音一转,抚摸他肿起的脸颊,手指下滑,挑开囚衣领口,搂住纤瘦的腰肢摩挲,“杀了你,哪比得上折磨你有意思呢?我不光不会杀你,还要将你养在身边做我的狗。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看清楚,曾经高不可攀的姚二公子,是如何匍匐在我脚边摇尾乞怜、辗转承欢,代替他爹,代替整个姚氏赎罪。
高高在上的温玉明珠被一脚踹入泥潭,每天只能用恨之入骨的目光看着我,却拿我无可奈何,这种感觉,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发狂啊。”
萧明珩竟打算折磨他,来满足报复的快感,姚微意恶寒不已,这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那么你怕是要失望了。”
话音刚落,唇角流出一缕血丝。萧明珩立即捏开他下巴,但见嘴唇里满口鲜血,周身气场骤然冷冽,森然道,“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