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妃一身素衣,挽袖点燃线香,宫女在打扫供桌,冷不防粗心一碰,六寸高的木雕神像从台上摔落。
宫女惊吓不已,忙伏地认错,“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宣妃看了眼滚在脚边的神像,温声道,“罢了,你下去吧,下回留意些。”
她捡起神像,慈眉善目的佛面上,额角被磕破了块,兀自端详心神不宁,殿外小太监宣报,“贺妃娘娘驾到!”
宣妃与世无争,是别人上回骂她,下回她都愿意帮忙的好脾性,从来不与后宫中人走动,与贺妃更是没有交集。
两人对坐喝了会儿茶,没话找话聊了几句,实在没有可说的。
贺妃起身由宫女搀着在殿内转了圈,看见供桌上神像破了相,拿过来轻抚,“在这最不安宁的后宫,宣妃妹妹偏想安守一……原是个好事,有那位男宠在,咱们谁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妹妹若真如看起来那样,本分过日子也就罢了,皇宫虽然给不了你自由,却能给你个清净……”
宣妃攥着手帕,一颗一颗拨转念珠,有些戒惧地看她,“姐姐说得对,阿莹想要的,不过是一方清净。”
贺妃微微一笑,将神像放回桌上。
宣妃从前只听说过,这位昔日宠妃身体羸弱,以为是和自己一个气性的,今日才知全然不是一路。
“妹妹既然这么说了,最好记住这句话。可惜你我身为后妃,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稍微有用一点,不过为前朝那些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驱遣。不然,本分度日也无不可,最忌讳的,就是深宫寂寞,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有朝一日,被前边儿那些大人物抓住把柄。”
贺瑶身形高挑纤瘦,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可越是这样,当她眼神犀利说出这些警告的话时,越是叫人觉得不安。
宣妃本就是个不禁吓的性子,当即连看她也不敢了,焦躁地揉着手帕,快要哭出来了,“贺妃姐姐,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贺瑶遣退宫人,怜悯地看她,“你知晓我长兄是太子身边人,今天这趟,便是太子授意。妹妹看着乖巧得很,倒是个有手段的,勾引谁不好,偏要去勾引当朝太子!你们俩的私情,已被有心人察觉,太子的意思,往后不会再来见你。你若是个要脸面的,就当从未与他发生过那些混账事,日后守口如瓶,切莫对旁人提起半句。”
太子与后妃私通,宣妃岂会不知其中利害,听她说私情已被别人发现,吓得魂不守舍,待贺瑶走后,一整天提心吊胆,卧在床上泪如雨下。
自从上次宫宴之后,太子已有很久没来找她,枉她横生挂念,原来对方早已将她视作累赘,打算不要她了。
宣妃哭了一宿,越想越是心如死灰,第二天晨曦初露,宫人进殿伺候洗漱,隐隐约约看见纱帐后挂了个东西。
掀开一看,众宫女吓得惊声尖叫,木梳铜盆摔了一地——
宣妃上吊自杀了,脚下用绣鞋压了封血色遗书。
“千真万确,我俩亲眼看见的!贺君酌不仅去武安侯府赴宴,席间还一直盯着人家男宠看,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哎哟,我都担心他要扑上去抢人了!”
太子府,李胜跪在底下,迎着顾青言审视的目光,告状告得唾沫横飞。
顾青言脸色不霁,把玩拇指上套着的扳指,“他对姚微意,本来就有那种心思,就是多看两眼……也不奇怪。”
“不光是姚公子呀!”何桉瞅他一眼,嗫嚅道,“我看为着姚公子,贺君酌对武安侯也颇有讨好之意,席间频频与他交谈敬酒,聊的欢快得很!”
“……”顾青言心烦意乱,猛地一拍桌子,轰响声吓得底下两人抖如筛糠,“你们两个蠢货到底想说什么?!贺君酌为本宫出谋划策多年,你们想告诉我,他如今为了姚微意,跑去对萧明珩那厮示好,要投奔武安侯了么!”
“这这这……”太子一发怒,何桉连屁也不敢放一个,李胜擦擦冷汗,硬着头皮道,“太子息怒!息怒啊!您消消气,小的们只是想给您提个醒,防人之心不可无!您这么信任姓贺的,谁能保证他会像您那般推心置腹?最近他不是在为您准备献给陛下的寿诞贺礼么?既然他已与武安侯走得亲近,您就该提防着点儿……”
这厢正竭尽所能说着贺君酌的坏话,冷不丁门口家仆来报,“殿下,贺军师往这边过来了。”
一听贺军师三个字,李何二人顿时做贼心虚,耷拉着脑袋抓耳挠腮。
顾青言见不得这种傻缺蠢货,暂时不好与他们计较,眼不见心不烦,喝斥道,“还不快滚出去?等贺君酌进来听你们朝他背后捅刀子?”
两人诺诺连声,忙闪身溜出去了。
不消片刻,小厮推着轮椅进来,贺君酌仍是那身青衣玉带,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殿下,宫里送来了消息。”
小厮将密函呈上去,顾青言不急着接过,反倒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瞧,“军师这几天没睡好?”
贺君酌捏着玉箫,揉了揉额角,看上去很疲乏,“白日里公务缠身,不知怎么,最近晚上也失眠了。”
顾青言展开密函,冷笑,“怕不是见去武安侯府看过了师弟,亲眼见他被人轻贱,日夜记挂,所以睡不着吧?”
贺君酌不恼,却也笑不出来,“是我自找苦吃。”
听他直接承认,顾青言心情却并未转好,敷衍地将密函看了一半,忽然双目一凝,坐直了身子看完后,将信纸攥在掌心揉成一团,走过来时,已是面色阴沉可怖。
贺君酌起先读信时,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总该有个人对这事负责,遂不避不闪。
顾青言走近了,沉默地站了片刻,猛然攥住他领子将他拎起来,“你派人去杀了阿莹?!”
贺君酌体虚,身上没几两肉,被拎起来时轻飘飘的,像一片脆弱的纸,“殿下,你先听我说,我没有——”
“那她为何会突然自杀?!”顾青言已然暴怒,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攥着那密函,双目爬满血丝。
贺君酌被他掐得脸色煞白,眼睫轻扇,一线目光微弱的看着他,好似他再用点劲,这人真就要被他活生生掐死了。
周围小厮骇然,忙上来劝阻拉架,顾青言挥手将他推开。
贺君酌摸了摸脖子,遣退下人,轻声道,“前阵子我得知消息后,让妹妹劝慰宣妃娘娘,宣妃性格敏感,以为东窗事发,为避免牵连太子选择自尽,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遗书中只说自己熬不过远离家人、深宫寂寞的苦楚,只字不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