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夷怔怔看着掌心两个字。
痴恶鸟,上古神鸟,身形硕大翼可遮天,面容可怖叫声嘶哑,向来被喻为“死亡之兆”,它们历代镇守幽冥,族人大多在冥河旁唱歌,歌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以此催促归人莫恋凡尘,早入轮回。
面容虽不堪入目,痴恶鸟却是妖界痴情种,它们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之后同其结巢繁衍同生共死,一生无有贰心,直至一方死去后,另一方也会不多时便郁郁而终。
也正是因为此等天性,痴恶鸟向来子息克乏难以绵延,在创世之战后又折损大半,如今数目稀少,地位便也格外尊贵。
“这样……”陆清夷凝视手掌,微一使力,两个字顷刻灰飞烟灭,散作点点荧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你纾尊降贵在我身边,装作一只灵力低微的笨小鸟,也是……为了他?”
怜越不动声色,握紧了陆清夷手,半晌才点了点头:“我……自创世之战后,我族伤亡惨重,我也被封印在了壁画之中,若非文昌仙君将我从墙壁剥离,我大概永生永世都无法离开洞穴。”
陆清夷静静听他讲着,仰起头,视线落在他清瘦如竹的身影上,安静宁逸的氛围笼罩周身,陷入回忆中的男人眉目很是温和,狭长眸里映着的尽是悠悠往事。
从墙壁剥离后,怜越同凡鸟无异,又因在阴暗潮湿的闭塞环境里呆了数千年,五感皆失,日日生活在无穷无尽的安静黑夜之中。
他当时内心苦闷,隐约中感觉到文昌仙君带他下了界,尽管他还是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这个世间,但知觉略微恢复,千年后第一次感到温暖的阳光照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日子,有一只手一直拉着他。
他跟着那只手蹲低,触摸地上新开的花花草草,伏在地上,用胸腔去听群山的呼啸。
尽管没有味觉,但那只手也会乐此不疲地投喂他,会在他手心写字,告诉他我们来到了遗恨天。
滚滚逝去的冰凉水流拂过他指间,然后他就被浑身泼了个透湿。
他的世界仍是寂静的黑夜,但他好像看到一丝快乐的光从中挤出裂缝,他的手触上了文昌仙君的面庞,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喜悦。
微风渐渐烘干了他的衣服,他悠哉地躺在河岸边,感受着那只手来来回回抚摸着他的眼眶。
他在他手心写:“商、水。”
然后又写:“照、天、珠。”
照天珠,商水不死龙族镇守的重器,相传能使黑夜开眼。
文昌仙君不谙水性,仍决定潜入商水替他取得照天珠,此行凶险异常,他劝阻不及,不知在岸边等了多久,才等到一个湿淋淋的身体坠入了他怀里。
“自此,我才重新开眼。”怜越低低道。
照天珠刚化入体内时,他仍视物不清,只模模糊糊看到文昌仙君重影。
直到一个午后,照天珠驱散了他世界中的黑夜,他终于看见了文昌仙君真容。
“他告诉我,他叫江行川。”
文昌仙君当时就站在奔腾汹涌的商水之前,衣袂在风中狂舞,就像他的名字——行川。
“点睛之恩,我不能忘。”
怜越声音渐低,为这段长久的报恩回忆故事一锤定音,他面上无甚表情,却明显心绪波动极大,陆清夷看在眼里,毫无波澜地点了点头。
他称赞道:“确是如此,文昌仙君对你恩重如山,你也报本反始始终不忘,挺好的。”
他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空洞地看向上方,渺无定处一片荒寂。
口中微动,一段长长的触丝从陆清夷小指延伸出来,同怜越小指上的触丝相连。
“这是!”怜越一惊。
“对不住了,”陆清夷支着身子撑坐起来,“我担心你冒冒失失跑丢,便私自同你结了仙契,如今你真正的主人回来了,你回他那边罢。”
“……等等!”
怜越来不及阻拦,就见陆清夷使力一扯,这根无形的触丝应声而断,也断绝了他们以后再结任何仙契的可能。
触丝耷拉着垂落在地,怜越直直看着,缓缓放下了手,好似有谁攥住他心脏一般,他呼吸艰难,声音嘶哑,许久才找到自己声音:“清清,你不要我了吗?”
夜风徐徐而过,搅动星空,玉兰香气随风飘入,黑夜寂寂。
陆清夷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两个人,一个真正理直气壮的可恶,一个矫饰委曲求全的可怜,但好像都没把他当作人看。
他闭闭眼,眼眶干涩得发疼,再张口时,话里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对,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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