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夷并未嗅到任何妖气，手里拿出一个黄果递与他。
“我不吃！”少年方才还打算以毒蘑菇果腹，现在却对陆清夷刚摘的果子满心戒备，“我才不会吃呢，这肯定有毒，吃了说不定当场就会死掉。”
陆清夷对少年小孩子般的别扭并不气恼，反觉得自己好似窥探到了荐雪瑶幼时任性的模样，若被现在的他知道，定会羞恼得满脸通红吧。
陆清夷唇角不着痕迹一弯，拿起果子凑近嘴边，“咔嚓”一咬。
透明汁液沾染上淡色唇瓣，也让他几根葱白手指变得亮晶晶的，少年一愣，眼看着面前男子一声闷哼，捂着小腹弓低了身子。
“喂！”少年大惊，忙上前一步，搀住此人，口中急道，“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怎么办？死泥鳅？！”
他惊慌失措，身边人却脊背轻抖，低抑的笑声断续传来。
少年顷刻变了脸色，眼看着这个怪人站直身子，似乎对他很是熟稔：“你，和你那位，”陆清夷轻笑着摇摇头，“又是觉得我喝地上污水，又是觉得我吃有毒果子，是我看起来很像笨蛋？”
少年胸膛来回起伏，气鼓鼓地偏过头，只用余光偷瞟陆清夷——青年比他高个半头，正拿着布巾仔细擦拭果子上水渍，觉察到他的视线，便微微一笑，将手中果子递了过来。
几次三番拒绝他的好意，少年终是投了降，半推半就接过果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我叫阿雪。”少年嘴里塞得满满，含混不清说道，他惊异于这山坳里居然能结出如此香甜的水果，并未注意到陆清夷稍纵即逝的失神。
少年说自己是为了逃婚，才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本想到此投奔姐姐，却发觉此间杨木林皆数被烧毁，连姐姐也不见踪影。
他神情只有气恼并无忧色，在山林间，抢夺地盘之事时有发生，想是并无性命之虞。
陆清夷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冲道观方向扬扬下巴，半是认真半是逗他：“你是为了和他私奔才逃婚？”
少年一顿，被踩到尾巴似的反应极大：“我才不是为了这条死泥鳅！我是为了当侠客，为了惩奸除恶！等我抓到是谁烧了我姐姐的家，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陆清夷听得心间一跳，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天律严苛，若是荐雪瑶渡劫期间当真妄开杀戒，于修为必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正入神想着，突见前方灌丛微动，一男子正安静立于树荫之下，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清夷。
陆清夷脚步一停，刻意压下的羞愧此时又冒了出来，耳根偷偷红了，连手脚都无处安放，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跟阿雪一起挪到男人身前。
“泥鳅！你醒啦！”少年一蹦，明显雀跃不少，他指了指陆清夷，“还记得他吧？他叫陆清夷。”
陆清夷突然被他提及，浑身一凛，连忙道谢：“多谢公子昨夜救命之恩，我昨日……太过失态，还累烦公子出手相助，无以为报，若二位有什么我能效劳之处，必将不遗余力。”
他俯首称谢，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话，却半天不见人反应，耳根那点儿红意在这难言的寂静中不断扩大、蔓延，连带着他整个脖颈脊背都仿佛烧灼起来。
陆清夷没得到回应，等了片刻后只得自己站直了身。
他原以为男人注意力不在他这里，抬头后才发觉这人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地盯着他，离得近了，陆清夷才发觉他眼瞳是淡淡的浅金褐色，隔着雨幕，瞳内仿佛碎金跃动，同雨水荡漾交织。
男人黑衣黑发，身形极为高大清瘦，几片苍翠杨木叶挂在垂落的树枝上，便好似挨蹭到他的头顶，随着他动作轻颤，给这身同雨水氤氲颠倒在一块儿的墨黑增添了几分灵动绿意。
他眉间微皱，并没有同陆清夷说话，径直转向阿雪，骤然冷淡的态度令陆清夷无措了一瞬，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错事，惹这个热心的陌生人生了气。
男人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花纹繁复的半球状灵镜，迟疑道：“阿……雪？”
身边少年的欢欣雀跃好似漏了气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隔了半晌，才嘶吼出声：“你个死泥鳅，你怎么睡一觉就又把我忘了！”
陆清夷一惊，闻言连忙抬眼，看向这个男人，只见他手中灵镜泛着金属微光，沉沉郁郁宛如一块衰败玉石，映着男人过分俊美的脸庞。
“我们……杨木林……送你回家？”男人一字一顿，试探地问道，却被少年反手推了一个趔趄。
“你去死吧。”少年恶狠狠说道，转头冲陆清夷难看地扯扯嘴角，“就说了，我不是和这个瞌睡虫忘事精私奔，谁会喜欢上这种人啊？”
陆清夷看出了少年的强作镇定，不由自主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对面男子却不为所动，木讷却又带着些许警惕与探究，静静立在他们一步之外。
那双同野兽毫无二致的浅金眼瞳直白地长时间停留在陆清夷身上，令他觉得似曾相识，像在天界漆黑南海中，那只在他眼前骤然亮起的金鳞般镜明的龙瞳。
陆清夷罕见回忆起彼时深海带来的窒息，和被龙身盘踞掌控的压迫感，逃似的移开了视线，而一低头才发觉，男人腰间悬带着一枚白色断玉，质地坚实细腻，仿佛同他的玉箫同出一源。
陆清夷一愣，又抬起眼，再次和男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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