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男人抬眉，静静看了陆清夷一眼，右手无意识来回摩挲着手里灵镜，那上面满是陈旧刻痕，记忆剥落的碎屑一层覆盖一层，最新的痕迹只有“阿雪、杨木林、回家”寥寥几字。
荐雪瑶从身后走近，没精打采地指了指他：“这是阿沧，他脑子有毛病的，他才不会记得。”
荐雪瑶口中，此人似乎天生急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长睡一场，醒来后便将所有记忆尽数忘却，只依靠那个破旧灵镜记事。
陆清夷怔怔，没由来地指尖一颤，又听荐雪瑶说道：“他是我们杨木林沧水的河神……唔！”
他话未说完，便被男人一个眼神止住了声音。
昨晚风雨苍苍，他毫不犹豫救起了倒在雨泊中的陆清夷，如今暴雨初歇，面对安然立于他身前的陆清夷，男人神色中却暗藏戒备，眼神在陆清夷身上落了一瞬，不着痕迹微微一眯，寒意倏忽即逝。
他瞳孔是极为特别的金色，隔着细密的雨幕仿佛夕阳余晖落满了澄澈湖面，碎金粼粼跃动，可配上他俊美深刻的五官，一种难言的压迫感便具象化地沉沉朝陆清夷压了下来。
陆清夷垂下头，视线扫过他胸前那处自己枕出的褶皱。
今日再见，男人对他生出了莫名的怀疑和敌意，让他刚刚打了半天腹稿的道歉和道谢尽数消散。
他近乎于生气地想：既然已经忘了，那我也不必再跟这个怪人说谢谢了吧。
只是他的玉佩，和自己的实在太过相像……
陆清夷被段泊安所救，来到天界时是十四岁，唯一陪伴他左右的只有那支白玉萧。
他右手伸至身后，无意识地在自己玉箫上轻轻摸了一把。
男人眉间一紧，握拳抵至唇边低低咳了一声，放下手便催荐雪瑶快点赶路。
荐雪瑶方才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现在却大受打击，被阿沧催促着不情不愿收拾好行囊，同来时一样，风似的匆匆离去
陆清夷又剩下自己一人。
脚边熄灭的火堆时不时爆出毕毕剥剥的炸响，焦黑碎屑飘落至雨泊中，陆清夷抬脚，将散落其旁的果核踢至一边。
什么啊……
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杂乱，明明内心知晓此次下界目的一是为了确保荐雪瑶顺利渡劫，二是想要尽可能查到一点自己的身世。
却一点儿都不想跟上他们。
陆清夷没有目的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下山，行至山腰，阵阵浓郁的焦烧味钻入他鼻腔，抬起头，杨木林高耸入云，枝折叶落，下方枝干却仍旧葱郁结实，仿佛此火是从天而降一般。
陆清夷心头一跳，耳边蓦然回响起荐雪瑶那句，要将烧了他姐姐家的人杀个片甲不留的话，如此看来，似乎的确有人在针对荐雪瑶姐姐一族。
思及此，陆清夷连忙加快步伐。
到了山脚下，参天杨木变成了根根挺直的竹子，气候陡然恶劣酷热，湿潮的热浪似乎将他融化一般骤然袭来，陆清夷顷刻出了一身细汗，冥冥中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怔了一瞬。
一些回忆不容他抗拒地死灰复燃，烈日炙烤下枯黄的竹叶沾染雨露，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了一场颠倒万物的暴雨中，谢玉珩年少飞扬的脸庞在雨中熠熠生辉，喷薄着旺盛的生命力，雪球般的小鸟在他身侧扇动翅膀，打碎的细小雨珠溅在他脸庞。
是七星镇。
陆清夷扯扯嘴角，原来有朝一日，他还会再次回到这里。
突如其来想到那两个人，让陆清夷心情差到极点，不愿再向前走一步，加之身上薄汗黏腻，他便随意找了处小溪沐浴休整。
溪水被烈日晒得暖洋洋，浸过陆清夷半身，却难以让他内心安宁，乌黑长发荡在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便更衬得他耳畔那处皮肤白皙薄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