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二年,中秋夜宴。
这是罗浮生第一次独立安排宫宴。刚入宫时,因为生疏,总是这有问题、那有遗漏的,后来又病了大半年,因此一直是赵太后代为安排这类事务。这中秋夜宴是一年里除了除夕夜宴外最为隆重的,罗浮生不敢掉以轻心,也憋着一股子不能让人看轻了自己的劲儿,整整忙碌了两三个月。
自从被沈巍撞见自己喝避子汤后,两人几乎再没说过话,偶尔说几句也是安排夜宴都请哪些大臣之类的公事。沈巍依然每天陪着罗浮生用午膳和晚膳,依然对他的衣食起居事事过问,依然会给他送各种各样的东西,依然每晚抱着他入眠。只是单纯抱着,从没做过别的。刚成亲时,往往是罗浮生说、沈巍听;罗浮生病后,大多是沈巍说、罗浮生听;现在,两人都沉默着,沈巍忙于政务,罗浮生忙于安排宫宴,竟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宫宴那晚,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罗浮生被众臣敬了很多次酒,夜宴才过半就有些醉,于是借口更衣溜出来吹吹冷风。
罗浮生没让宫人跟着。他信步而行,走到一座假山下,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
“小时候你也总是喜欢这样看星星,能一看看到半夜。”
熟悉的声音响起,罗浮生惊喜地扭头,只见齐衡走过来,大大咧咧在自己身旁坐下。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一年半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抢糕点吃的密友,现在一个是后宫皇后、一个是朝中官员,身份的转变令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生,你……还适应吗?”终归是齐衡先开口问道。
“嗯,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好多了,”罗浮生冲他笑了笑,“这宫里的日子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难熬嘛,日子久了,习惯就好了。”
齐衡知道罗浮生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听说了去年罗浮生那一病,料想这锦衣玉食的后宫生活对罗浮生来说只是个大一些的囚笼罢了。
“我听说怡贵太妃曾经为难你,皇上为你罚了她?”齐衡又问道,“怎么样,皇上对你还好吧?”
听到这个,罗浮生低头扯出一抹苦笑:“害,高兴了就哄几句,不高兴了就随意凌辱,我在他眼里,和一个物件差不多罢。”
齐衡同情地看着好友:“往好处想想,至少现在后宫里只有你自己,省去很多事端。”
“这样的日子也只剩一年半了,一年半之后,三年孝期期满,届时恐怕这里的宫殿都不够用。”罗浮生把自己都逗笑了。
“阿生,这个问题我之前就问过你一遍,现在我再来问你:你对皇上是什么感觉?你爱他吗?”齐衡没有跟罗浮生一起笑,而是面容严肃,盯着罗浮生的眼睛。
罗浮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曾经,有过一点悸动罢。只是入宫后,很快就消磨殆尽。现在我与他相处,就当是领了个差事,打发时间罢了。”
罗浮生语气很平静,可齐衡感受得到罗浮生伤痕累累的心。罗浮生一向热情、乐观、不服输、待人温暖,若不是被伤了心,怎会以这种态度对待枕边人。
齐衡暗暗下了决心,语气坚定地再次开口:“阿生,等过段时间我和无谢成了亲,就会去江南生活了,你要不要假死出宫,随我们同去江南?”
罗浮生被他大胆的话吓了一跳:“齐小二,欺君可是杀头的罪过,你有几条命敢骗沈巍啊!”
齐衡说道:“无妨,无谢有一位朋友,名叫公子景,此人颇有些道行,可用法术助你,皇上也查不出来蛛丝马迹。”
罗浮生默不作声。其实他私心是很想逃出宫去的,可他也明白,自己若是假死,必然要瞒着父亲和爹爹,届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双亲承受丧子之痛吗?可面前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放过,恐怕这辈子再无出宫的可能了。
“我……唉,你让我再想想罢,待我想清楚了,再派人给你传话。”罗浮生纠结了半天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只得模棱两可地回道。
“好,我和无谢明年春天成亲,在这之前,我会一直等你消息的。”齐衡的话让罗浮生想起,他与沈巍也是春天成亲的。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的时节,沈巍那时还对他情意绵绵、无微不至。尽管是假的,尽管只是出于利用的目的,可罗浮生对那样温柔的沈巍,永远没有抵抗力。
他病倒后,沈巍一改往日的冷漠,又开始对他温柔缱绻。可罗浮生不敢信他了,连那一点点悸动也不敢放纵。若是出于利用目的的伪装,罗浮生宁愿一点也不要,也不愿再尝一遍失去后的痛彻心扉。
沈巍说了很多次,要他生个孩子。好几次罗浮生都产生动摇,差点停了避子汤。可那次在紫宸殿外的台阶上,沈巍将他的尊严和哀求都踩在脚下,逼他靠出卖身体换取父亲平安,罗浮生的心也在那晚碎成了几瓣。
他是朝中权势最盛的文官与武官之首的儿子,他怎么可以有孩子,怎么可以有一个会威胁到沈巍皇位的孩子?以沈巍的疑心之重,也不会允许他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养大。与其届时再去承受丧子之痛,不如提前用避子汤断了可能。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避子汤药,长期的饮用已经不可避免地伤害了罗浮生的身体,宫铁心曾劝过他许多次最好停用。这几个月沈巍没有碰他,罗浮生也乐得不用喝这苦涩的汤药,身体有了好转,甚至还长回来一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