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无梦,盛迟鸣是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醒来的,他的后脑勺陷在被陌生气味环绕包裹着的枕头间,灌注了千斤水泥似的昏昏沉沉,四肢也同样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在难觅边际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未知的恐惧,不知是否与睁眼时用力过度有关,盛迟鸣的太阳穴宛若由两根牢固铁丝牵制住了眼皮,锥破头骨般炸裂地疼着。
他用止不住发软的手肘艰难撑起上身,霎时,空荡许久的胃部猛然下坠,更为钻心的灼烧感蔓延至五脏六腑,盛迟鸣忽就双目失明了好一阵子,连续喘了好几口深气才勉强恢复了视力,而经此大幅度的胸腔挤压,在他又一次吸气时,胃里突发的痉挛让人不可遏制地干呕了起来。
除了一些胆汁和胃液外,什么也没有。
盛迟鸣的口腔苦涩弥漫,他无暇顾及自己倒头睡了多久,只是根据胃酸返流的严重程度推测,距离昨天晚上六点进的晚餐起码过了十八个小时。
十八小时…盛迟鸣混沌的脑内如有道记忆流星闪过,瞳孔骤缩的同时打了个激灵,顾不得一切身体上的不适,掀开肚子上薄薄一层的空调被就下了床。
客厅里坐着发呆的萧名整个人魂不守舍的,直到瞧见盛迟鸣顶着一张堪比纸扎的苍白面色独自走出来时,他悬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不少。
盛迟鸣全然不管萧名赶来朝他递出的手,那张淡定的脸上竟也开始架不住神态,火急火燎地边整理着T恤边问:“现在几点?”
昨晚发生的事慢慢重归于脑,盛迟鸣憋着口闷气没耐心与人发泄,怎知萧名仍然处在状况外似的支支吾吾半天没个下文,让他当即起了烦心,扭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脸色更是惨白了。
——下午两点零三
源威的罗总是一点四十五分落地的飞机,不晚点的话,估计这时候在准备出舱门。
盛迟鸣甚至觉得胃里的疼痛都遗失殆尽,随之顶替的是超出一切感官的恐慌焦虑,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找手机,而摸到的只有比此刻的肚子还要平的裤子口袋,这才恍然想起手机根本没被带下车。
“…操。”万年捉不出一句脏话的盛迟鸣被气得爆了粗口,捡起昨天被他放在茶几上的口罩戴上,便目不斜视地推门离开。
“我要去拿我的手机。”
空气中都充满了焦灼,萧名深知自己间接造成了如今的场面,片刻也不敢耽搁,大气不出地拿过车钥匙,迈着小碎步跟在盛迟鸣的身后。
机场在城西南,而兴源村在北郊,就算不堵车的话,起码也得四个小时。
盛迟鸣在被太阳暴晒下的车内如坐针毡,用车载电源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时,手指竟然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喉咙发紧般咽下并不存在的口水,似乎这样就能吞了那些即将按捺不住的焦急。
开机后信号连接的刹那,盛迟瑞与程秘书的未接电话交混着如烟花绽放锁屏界面上,顶端的消息显示最近一条来自于半个小时前。
盛迟鸣一片空白的大脑蹦出了两个字:
完了。
他稳住紊乱的呼吸,神色凝重地点开了通讯录,在打电话找盛迟瑞安排的助理帮自己救场和向罗总道歉赔不是之间纠结了不到三秒,选择了兼顾。
晌午过后的烈阳正盛,全黑的城市越野车内哪怕开了空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降温,加上之前出门时恨不得拔腿飞奔的功夫,盛迟鸣的衣襟早已被浸湿,脑门上的汗液汇合后顺着鬓角淌下,沿着分界明显的下颌线滴在屏幕上,颇为碍事地影响了他的操作。
萧名眼睁睁地看着盛迟鸣眉眼挂起的烦躁在拨出电话一瞬完全卸了干净,除了或许是因为不安而不断抠着拇指盖边缘的手指外,摸不着任何痕迹。
他把放在杂物槽的抽纸往右边副驾驶的位置推了推,迟疑地压着嗓子说:“我把你…”
“别说话。”
盛迟鸣的嘴皮快速开合,左边肘关节像安了条弹簧,眨眼间将小臂起竖在萧名面前,不得已开了免提的通话被调至手机后台,嘟嘟的电子音在空调的噪响中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耳膜,折磨人于无形。
给助理的消息刚发出去,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便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忙线未接通。
面部处于空调出风口前方的盛迟鸣注意力集中在与助理的聊天界面上,浑然不觉冷风在愈发凉爽的空气中张开了爪牙,肆虐地卷走了贴在皮肤上的热汗,液体的挥发带走了很大一部分热量,而真正让盛迟鸣变得彻底冰凉的,是助理回的消息:
“罗总想顺便带孩子玩一玩,临时改签了航班,落地之后他在机场等不到人,就自己去酒店办理入住了。”
“盛总一直在找你。”
……
难言的死寂被摄人心魄的电话铃声打破,相伴的震动从指腹一路向上麻至手腕,盛迟鸣不禁打了个寒噤,屏幕上赫然在目的“哥”让他的心跳频率翻了不止一倍,胆战也愧疚地顿了顿指尖,鼓足勇气按下了绿色的接通标志。
手机表面的温度似乎也要比他的耳廓周围高上一些。
“解释。”
一个无主语指向的命令清晰入耳,隔着道媒介,盛迟瑞的语调平缓至极,外人听不出分毫发怒的征兆,不代表盛迟鸣天真到感受不出冻冰三尺有余的寒意。
透过贴了暗色防晒膜的车前窗,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阳光下耀目的枣红宅门,相比之下,白天两侧的石狮姿态更为嚣张,却不如昨天夜里阴森骇人。
“对不起,我忘记给手机充电,睡过头了。”盛迟鸣沉默地垂下眼皮木然回道,他直勾勾地盯着副驾驶前摆放的太阳能摇头小摆件,舔了舔十几个小时未沾一滴水的下唇,赶在盛迟瑞给出答复前又添了一句,“我现在就去和罗总赔礼道歉。”
此刻,盛迟瑞所处的环境中依稀响起合矩有礼的人声,盖住了他淡淡的呼吸,以及自我抑制时被迅速略过的一节拍错乱。
“不用了。”安静了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盛迟瑞才将杂糅在提心吊胆中的恼怒彻底分离出来,碍于公共场合下的形象得体,他并没有当场发作,给了前来提醒登机的工作人员一个标准微笑,喝下玻璃瓶里剩余的冰水后接着说,“罗总特意向我关怀了你的身体状况——‘估计是在哪个宾馆补觉,我能理解,年轻人嘛,花天酒地也很正常,帮我向盛公子带句话,健康是首要的,让他千万要爱护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