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装的什么?”
“千岩长枪。”
“为什么来这里?”
“武器和人一样是会死的,锤炼所用的金属,锻造时闪瞬的火花,连同往日持有者的大愿,这些都是构成它生命的东西。在这样的时代,它没有再被拿起的一天,所以我们就将它们收纳,尊重这些近死的金锐器物。”
老人缓慢地说着,他的手垂着,抚摸着匣子。
“那它们之后要去哪儿呢?”女孩问。
“一切消逝,一切结束,在终末回归到群岩之中吧。”
他看向墙头,墙上立着个戴傩面的年轻人,他的肩上有月光。
仙人说:“走了。你们收好千岩造物,过段时间那位岩……那钟离先生自然会来这里当客卿的。”他说完,往后跃出,消失在月夜中。
老人看着孩子,摸摸她的头,说道:“不管是什么的生死,我们都要尊重。要知天底下,生死才是最为简单明了的事情。”
“那什么是最不简单的事情呢?”
老人哈哈大笑:“是活着,也像死去一样。胡桃。”
自华光林离去之后,客卿带着我来到旅途的终点:琥牢山。
山中多怪异石珀,个个比人还高,日光之下,甚至能看见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这座山也比途中路过的山都安静,偶尔有几只路过的团雀叫几声,也不再能听见。
修建敷衍的青石小道断断续续,勉勉强强延伸到山上去。
“这座山是仙家禁地,像石珀一类的珍稀矿材虽多,但也没有人来开采。加上璃月七星又命令禁止人们来到这些禁地,自然,这里会冷清许多。”钟离解释道。
上山极难,道路纷杂,好在客卿一直在前面引路。
他也说路上这些石珀不能触碰,否则会“吃人”。
“吃人是指……?”
青年抬手,指向树下一个巨大石珀,说:“那里面关着一个人。”
我正要凑近去看,只是看看,又听见客卿继续说:“已经关了百年时间。”
“百年,”我止住脚步,不再过去,“百年时间,人应该都死掉了吧。”
我一想到这些美丽石珀之中包裹枯骨,山林寂静,愈发使人头皮发麻。再一细想,如此狭小的环境里面,又饥又渴数天,最后绝望地死去,更让人浑身生寒。
客卿摇头,打断了我的想法,他说:“没有死,仍旧是当年的模样。”
就像琥珀一样?我问出来,钟离点了点头。
“他在这山道上杀了人,于是就把他关在里面数百年。对于他而言,可能就是睁眼闭眼的时间。但当他离开石珀,面对尘世,百年沧海桑田的时候……时间会迅速回到他的身上,他会死,化为尘土。”他把目光收回来,余下的话并没有多说。
钟离继续往山上走,我回头再看一眼那关人的石珀,日光渐高,穿过叶缝落下,那石珀一晃,依稀可见一人拍着石壁,溺亡般的姿态永久地关押着。
“除却人类,还有一些误入的动物,这里的岩石都是被仙术侵染过的,擅闯者会被封印,有时候,璃月里,不便处理的罪人,也会放入此山中。”他寻了一块较小的,把手按在了上面。
石珀自他的掌下开始生长出裂纹,毫无声响,但是一寸一寸地在裂开。
一只盗宝鼬从石珀中跌落出来,拍拍自己的小背包,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类,惊慌之中钻了个地洞跌跌撞撞逃远了。它在原地散落了一枚摩拉,钟离弯腰把这枚摩拉捡起来。
“唔……这是喜欢收集钱币的动物,当然不止是钱币,盗窃宝物仅仅处于纯粹的天性。越是年长的鼬,越会给自己准备更加精美的钱袋。若你在路上走,发现一处不寻常的地洞,小心敲敲地面,或许就有惊喜吧。”他把这枚摩拉递给我。
我看着掌心上的摩拉,突然觉得有点奇妙。人类流通的钱币,也会被动物喜爱吗?还是说,它们追逐的只是摩拉上的岩之神明的气息呢……
“不过,获取了不劳而获的财富,就算是它也会被抓起来呢,”我笑了一声,“对于这片土地来说,契约与公正是非常了不起的东西。”
“磐岩稳定,契约恒长,岩王帝君也被称为契约之神,自然该如此。”说话的人并不是我们二人之中,我从钟离身后探头看过去,才见青石台阶上,站着一只丹顶鹤。
那鹤有着大地色彩的羽毛。
口吐人言的鹤正是“三眼五显仙人”之一的理水叠山真君。
“我察觉某一处封印被打开,却无破坏之意,见着您了,便明白了。”鹤抖了抖羽毛,权作人的施礼。
它展翅高飞,落下声音:“许久未见了,山顶已备好了茶水。”
钟离失笑一声,说:“盛情难却啊……哈哈,便休息一下吧。”
“这是旅途的最后一个故事了,是吗?”我问他。
他一直走在前面,在长久的沉默中,他最后应了一声:“是啊。是最后的关于岩王帝君的故事了。”
“何为最后?”
他踩在更高一阶上,转头看我。
那双金眸里燃着烈阳一般,璃月天地为炉,磐岩纯金生焰,在他的眼下勾勒出赤色。
于是,他回答:
“我在此刻,否定过去的时间,否定那些有神的岁月。而我肯定人终将成为人,就像应当使摩拉成为契约的衡定物。”
“人成为人,而不是神的信徒。”
“这就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