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渡舟把自己做的佛像送给了许多人，眼瞎的乞丐，产了死胎的母亲，被抛弃的小孩……他们哭泣着，感激着，甚至有的还磕头，“好人有好报啊！”
祝渡舟制作着，赠予着，一尊又一尊的佛像，不舍昼夜。
有时候，祝渡舟也会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求救声灌进耳朵里，求救声拍打在背上，求救声缠在脚腕上，求救声卡在喉咙里，就像是溺水一样。是啊，人们的眼睛在看，祝渡舟也在看；他们的耳朵在听，祝渡舟也在听；他们的嘴在求救，祝渡舟也在求救；他们被践踏，被打死，被生活残酷地碾成粉末，祝渡舟也在流血，在死去千百次，在被沉甸甸的痛苦坠到水底下去。
他继续制作着，赠予着。那些佛像，那些对众生皆苦的怜悯。
26.
二十岁的时候，祝渡舟离开了制像阁去四处游历。在莲域，藕域，泥域，在108个区里，到处都有他的踪迹。他每到一个地方，每看到一个受苦的人，就会给那个人做一尊佛像，依旧分文不取。于是佛像耸立着，有的只有手掌那么大，有的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在田野里，在山林间，在闹市里，在人来人往之中。
在到13区的时候，祝渡舟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被扔在一间漏雨的小破房子里，像只被遗弃的野狗。
当地的和尚告诉祝渡舟，“这孩子的母亲是在被骨鱼咬的那一瞬间生下他的，他有一半是骨鱼，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以后必定会惹事，就放他自生自灭吧。”
祝渡舟看到那个小孩，如同一个快要溺死的人一样苍白无力，仿佛他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水。祝渡舟又听到浪潮一般的哀求——
“菩萨保佑……”
“佛祖保佑……”
“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了……”
祝渡舟说，“一切诸如来，以无量方便，度脱诸众生，入佛无漏智，若有闻法者，无一不成佛。＊”
和尚叹气，“慈悲为怀，你过于慈悲了。”
祝渡舟带走了那个小孩，有一半都是骨鱼。
他，钟野。
＊出自《法华经》
27.
钟野是个很独特的孩子，他学做饭有多快，学做佛像就有多慢。他第一次做饭的成果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但在当天晚上，他做出来的晚饭就有模有样了。而关于做佛像，只是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他刚刚才学的东西在吃完饭以后就全忘了。但还好他也不烦不躁，忘记了就再学一遍，再忘记就再学一遍。他的生活就是赶路，做饭，吃饭，学制佛像这几件事轮流重复着。
钟野做出来的佛像总有一种钝感，不是粗砺的石头的那种钝感，而是田埂里的泥土的那种钝感。祝渡舟教他改，他也不问为什么，也不反驳，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那个时候钟野话很少，一路上紧紧跟在祝渡舟身边，像只忠心的小狗。
有人看钟野还小，逗他，“小不点，你喜欢做佛像吗？”
钟野慢吞吞地回答，“我喜欢老师。”他喊祝渡舟“老师”，祝渡舟也就任着他这么叫。
祝渡舟依旧四处游历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和钟野一起，制作着佛像，给众人的慈悲。
28.
二十四岁那年，祝渡舟找了僻静的地方定居下来，在76区的一座山上。他走不动了，他去救一个跳河的女人，膝盖受了伤，跛了右脚。
这个时候，钟野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而祝渡舟话更少了，因此上门来求佛像的客人都是钟野来接待。还有，钟野做佛像的水平也进步了许多，做出来的成品偶尔也可以拿给客人了。但比起做佛像，他进步得更快的是厨艺，一棵白菜能做出十几种花样来，这都是他在跟着祝渡舟四处游历的时候学来的。他最擅长的是做点心，板栗酥、绿豆饼、枣泥糕……做成花朵或叶片的造型，散发着温和适宜的甜香，像是春天和蜜糖的洪流在盘子里涌动。
祝渡舟评价，“对吃的东西不用这么费心，能吃饱就行，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去练习做佛像。”
钟野委屈，“可是一想到是给老师吃的，我就会忍不住多多做，况且做佛像的练习我也没有偷懒。”
像耷拉耳朵的小狗一样，祝渡舟心软了，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29.
一年夏天，76区骨鱼频繁地出现，许多地方都遭受了攻击。这种残酷的鱼，咬到人就会让那个人也变成骨鱼，灵魂永远跟着鱼群游荡，无法进入轮回。
很多人来找祝渡舟做佛像，来祭奠变成骨鱼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安息。那一年，光是一个夏天，祝渡舟就昼夜不停地做了许多佛像，比以往任何一整年都要多，钟野也帮忙做。
香烛的烟雾袅袅上升，在这片大地上，一座座佛像陈列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30.
一天，一个女人来了，是给她丈夫做佛像的。她哭得不能自已，像是世人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他变成了骨鱼，留下我一个人，周围的人都要我忘了他，可是我还爱他……”
望着女人纤弱的背影，钟野问祝渡舟，“老师，爱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东西吗？”
祝渡舟回答，“爱是应该更广阔的东西，不是单独地给某个人，而是应该平等地给众生。”
钟野想了想，又问，“我也是众生里的一个，那么老师也爱我吗？”
祝渡舟回答，“爱会慈悲地看待每一个生命。”说这句话以后他就没管钟野了，继续埋头做佛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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