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神色淡淡:“仙族公主不能与妖族同住,我可以。"
这时候头顶的扶桑树再也绷不住,风一吹,树叶摇晃,哗啦啦地作响,重明鸟也从窝中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垂着脑袋看着树下的青年。
星辰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刚才容远的话让星辰大脑有些嗡嗡作响。
青年和平时一般无二,冷漠,庄重,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但是这样一个他却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不仅如此,他的手还紧紧地扣着那个妖女,手背上甚至有凸起的青筋,好像生怕她会离开一般。
星辰瞳孔在颤动,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问道:“神君?”
天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动,她睁大眼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你说什么?”
容远垂眼看着眼前瞳孔在颤动的小妖,低声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搬来和我住。”
天婴还是不能从这个突变中缓和过来,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但是比她还要不能接受的却是星辰等人。
星辰 :“这,这,这……神君,这,这怎么使得?”
容远此刻眼中浮起了明显的不耐烦,冷眼看着星辰,“与妖族同住,你说我刻薄了你,如今让她与我同住,你又说不可以。你倒说说,怎样可以?”
星辰的脸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
天婴也觉得不可,非常不可。
她道:“大祭司当然不可以与妖同住!”
容远目光再次移到了她的脸颊之上,收起了不耐烦,甚至连疏冷都淡了许多。
他道:“才几日不见,你就把我被革职的事忘了?”
容远看她神色,果然,她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又或者说,自己的事她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自己革职与否,是死是活,与她都没有半点关系。
他心中涌起沉闷,带着几分恶意地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补了一句,“我现在是个散仙,做什么都可以。”
天婴耳朵一麻,做什么都可以?她蹙眉看着容远低声道:“你总不会把我做成人彘吧。”
容远脸一沉,不再理会她。
星辰听不见二人的对话,只看见扶桑树下玄衣青年俯身在粉衫少女耳畔耳语,就像一对情人,在说着情话。
星辰看得脸色越加铁青。
自从上次容远将她从饕餮处解救出来,她对容远的心思再次死灰复燃,这次容远干脆地答应她住进来,她以为,以为容远心中是有自己的。
不想此次来这生司阁,自己却是将那个小妖送进他的房。
对这个走向,天婴也不能接受。
她知道自己上次离开,着实是让容远付出了不少代价,但没想到他已经丧心病狂地要把自己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日夜监视。
她一怒之下,地上一根根蓝藤破土而出,直接冲向容远。
而容远手一握,绕住了一根根藤蔓,绕住以后,他才发现,天婴这次使的藤蔓,不像对索兰等人时那么客气,而是带着荆棘。
一根根利刺扎入了容远的掌心,手背,勾着他的皮肉。
他蹙着眉头,凝神看着前方的少女。
少女皱着眉,“我不去!”
相对少女的愤怒,青年语气平静:“那你去哪儿?”
天婴:“在外面找个地方!”比如前世那般,在无妄海给她弄个地方。
容远将手中蓝藤化成了光点,但是一根根厉刺却还在他掌心中,他:“不安全,不可。”
饕餮未灭,星辰身后的长老们更是视天婴为眼中钉。
天婴明白容远说的却是没错,离开生司阁确实是前狼后虎。
容远又道:“你不和我住,难不成是想和星辰她们去住?”
天婴哑然。
星辰哑然。
星辰开始怀疑,容远同意她入生司阁,完全是为了促成现在这个结果。
而对天婴而言,容远是毒蛛,星辰她们就是一窝蟑螂。
容远虽毒,但是为了草种他也不会伤害自己。
而星辰她们,不仅恶心,想到每天还要配合她们上演宫斗这门自己完全不擅长的行为艺术。
想到此处天婴不禁觉得窒息。
若只能二选一,天婴艰难地抉择了一下,心想或许毒蛛稍微好一些。
她刚想到此处,青年就已经扯着她向东边的回廊走去。
天婴:!
“你做什么,慢点。”
星辰还未从刚才的思绪中出来,看着前方毫不犹豫的青年,还有在后边十分不愿,不断拉扯的小妖。
星辰心中越发确定了刚才自己的想法。
自己对容远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他叫自己来,只是为了这个结果。
容远拽着自己的模样,像极了王大爷拖着不愿意回家的大黄狗的样子。
容远向来喜欢用巧力,但是不知为何他对自己一次比一次用力。
就像是生怕自己跑了一般。
星辰看着两人的背影,双腿一软连连退后,仙姑宫娥扶住了她,口中也不禁念叨:“怎么会这样?容远神君,未免,未免也太过……”
过了半晌仙姑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未免太过出格。”
是的,相当地出格。
将一个妖女掳去同房。
天婴以为容远会将自己放在他的棋室,不想容远一直拖着自己直径走向了回廊最深处——他的寝卧。
他近乎是有些粗暴地踢开了房门。
天婴抬头,却只能看得见他紧收的下颚线。
容远的房间,简单至极,干净至极,整洁至极。
除了衣橱和一扇屏风之外,偌大的房间之中只有一张淡色的清木床。
上面挂着纯白的窗幔,木床上的床单也是雪白的。
天婴看着容远没有松开她的意思,甚至拖着她向那张大床走去。
她的心也还是悬了起来,“你做什么?”
容远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沉静得有几分可怕。
他将她几乎是甩在床上,突然间床榻往下一陷,他双臂撑在了自己的两侧,将自己困在他的双臂之下。
他一双眼睛带着汹涌的余怒,凝视着天婴。
天婴看他还没消怒,想来想去,只能是为了狗的事。
那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天婴准备转过头,不想容远离得更近一些,近得几乎鼻尖碰到鼻尖,近到如果自己一侧脑袋,好像就会擦到他,于是她没有再动。
这时候他缓缓开口:“桃源村是你的家?”
天婴发现他眼底有些发红,话音一字一句带着几分哑。
天婴:“我这句话有什么错?”
青年的眼底更红了一些,但是他随即慢慢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天婴道:“我生在桃源村!我也想死在桃源村!深埋在那里!”
容远怒道:“够了!”
这一下,天婴安静了下来。
容远发怒向来跟冰一样,慢慢地,一点点将人凝结。
如此激烈的爆发,如此大声对人说话,这是第一次。
她看着容远,发现他双眼带着猩红,额头隐隐出现了一根青筋。
她问:“你那么凶干嘛?”
容远沉默,缓缓闭上了眼。
没多久天婴好像明白了什么,道:“哦,我知道了。”
容远这才再次睁开眼看着她,“知道什么?”
天婴:“我不会死在桃源村,只会死在祭坛上,死在你手下。”
青年那双琥珀一般的眼离她那么近,她清晰地看到那宝石般的眼,一瞬间有了一种碎裂感。
青年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天婴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天婴继续道:“若是好心,把我的骨灰撒回桃源村。”
青年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天婴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会不会留下骨灰?前世我跳下去后就死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骨灰。”
这个事她突然有些在意起来,于是探究地直视着青年的眼。
却在青年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颓败之感,他蹙了眉头,拳头捏紧,最终道:“别说了。”
天婴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吗?”
青年没有再开口,也希望她别再开口。
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被他使手段骗来的小妖。
天婴被他看得有些不适,用手去推他的胸口,却发现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他问:“恨我吗?”
天婴不想容远会在意自己是不是恨他。
“有什么恨不恨的?我们俩一开始不就是明码标价,相互交易,各取所得?”
她要报恩,容远帮她报恩,然后她向容远献祭自己的生命。
这笔交易一开始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什么恨不恨的。
容远回味着她的话:相互交易,各取所得。
心中那个伤痕越来越大,隐痛也越来越剧烈。
他向来能言善辩,此刻却一句话说不出。
又过了须臾,他缓缓问道:“前世呢?”
天婴那无所谓的神情突然怔了一怔。
前世……
容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我圈禁了你,困了你整整一百年,到最后才告诉你真相。”
“你恨我吗?”
天婴沉默了。
前世,因为太爱他,心甘情愿被他圈禁了一百年,这一百年中,苦多甜少,有的只是无妄的期待与幻想。
自己编织出来的幻想最终却被真相击破。
那一瞬间,自己反而好像没有那么惊讶。
好些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天婴缓缓抬眼,悠悠看着他:“神君大人,我在临死那一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容远:“什么?”
天婴:“我认真想了想,我当时不恨你,我当时只是觉得——”
“——不值得。”
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心灰意冷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