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今生对她的特别,更多的是源自前世那些回忆。
而那句“不值得”是对前世两人关系的否定,也是对自己的否定。
那日他离开后,不再踏入这个房间。
这段时间,他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反常的举动。
无奈他没有什么男女之间情爱的经验,他的藏书阁中也没有类似的文献。
他看的所有书里,与情爱扯得上半点关联的,应该是那本《仙君的风流艳史》。
但那本书严格来说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你情我爱。
或许如青风所说,他这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自己的占有欲,而她的离开带来的恐惧,只因为她身上的草种。
是他,弄错了这种感觉。
容远弯腰拾起了那根梭子,缠绕着上面的丝线,淡淡道:“我并未和她同房。”
容远说得直白,被戳穿心思的青风一下子红了耳根。
但同是男人,青风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松懈下来后,他就变得尴尬起来,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那床,想着兔子的尿性,“我一时忘了,她从来不叠被子,之前房间还要我去整理。”
听到此处容远瞳孔微微一动,却依然敛目,继续绕着手中的红色丝线。
青风再次向容远认错。
容远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青风毕竟少年性情,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从地上一蹬而起,捡起地上的兔子灯跑了出去,脚步矫健欢快。
青风离开后,容远将绕好丝线的木梭放回了织布机上,走到床前去理那凌乱的被褥,一靠近,却闻到了少女若有若无留下的青草香,他放下了手中的被褥,向床前走去。
天婴在树下看着月桂树下那几只幼鸟,青风提着兔子灯,跑到了她身后。
青风:“喂,兔子。”
天婴白他一眼,装作没有听到,只是继续抬头看着窝顶的鸟。
天婴知道容远应该是跟他说清楚,解开了误会。
只是解开了就解开了,他又跑到这里烦自己干嘛?
青风背着手看着鸟,“那么喜欢,我给你掏下来。”
天婴转过头,怒道:“你有病吗?好端端的你掏它们下来干嘛?”
青风被她一吼,想也要发火,但是想起了什么,走上前去。
看着广袖下她的手臂,“兔子,我刚才捏疼你没有?”
天婴白了他一眼,“走开。”
少年心中有愧,将身上兔子冰灯提到她面前。
“兔子,你看像你不?”
天婴看了一眼前面的冰灯,雕得活灵活现,关键里面还放了根火烛,这冰遇火不融,看来是花了点心思。
她看得眨了眨眼看得仔细,嘴上却道:“像个鬼!”
少年将冰灯塞在她手里,“喂,兔子,我现在住军营,你没地方住,不用赖在神君房里啊,我房间可以用。”
天婴对他突然而来的好意感到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你别狗咬吕洞宾,我把房子让给你,你还……”
看着天婴已经转身离去,少年急忙追了上去,“你听我说,你住在神君那里挺不妥的……”
“住你那里就妥了?”
“当然,我平时又不回来。”
“回来了呢?”
少年:“你睡地上,哎,我开玩笑,我睡地上。”
“你住神君那里,神君都没地方住,你看这样也不合适对不对?”
“他有没有地方住关我什么事!”
“喂,不得无礼。”
然而庭院之外的阁楼之中,白衣青年看着远近,看着追逐在少女身后的少年。
慢慢放下了撩起的竹帘。
*
仙姑跪在孤神殿前,将收拾房间时理出来的那本《仙君艳史》呈上给了现在的代理大祭司无泽。
无泽紧锁眉头,翻了几页,就如烫手山芋一般将那书扔在了地上。
无泽怒道:“不知廉耻。”
索兰:“那妖女习这些狐媚之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已经住到容远神君房里去了。”
无泽等人一听,险些气晕了过去。
“容远身负重任,却为那兔妖独闯穷奇本营,因此被革职,因此受天雷之刑,他真是被那兔妖迷了心窍!”
因为一本书东窗事发,引炸了孤神殿那帮老顽固。
无泽带着众长老夜会容远,让容远将天婴处死的事,在这一世早早就发生了。
身陷其中的天婴这一世却极为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因为她知道,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
而容远早就算到了自己将天婴留在身边这群老顽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也差不多可以让他们“知道”了。
果然,结果如上一世一般,容远三言两语就劝退了他们。
这件事悄无声息地举起,又悄无声息地放下。
无声无息到连不在孤神殿的青风都不知道此事。
为了复活孤神,长老们不得不留着自己。
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那一夜,天婴一边吱嘎吱嘎地织着布,一边平静地度过。
至于容远,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就像他真把这间屋子完全让给了自己一般。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许久。
这时,她感到身后有一阵轻盈的脚步,一转身,发现居然是星辰。
天婴也许久没有见过她。
此刻的她不像上次自己离开时那般狼狈,而是容光焕发,衬得她头上的朱钗也显得格外的璀璨一些。
她看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
而这层假惺惺的怜悯下又藏着嘲讽。
天婴知道,她知道了自己是草种的秘密。
星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没想到,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就说神君大人他怎会……”
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和今生重叠起来。
前世星辰也莫名其妙地跑到无妄海边来与自己说了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也是这样一番怜悯的表情。
当时她却根本不明白,星辰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当时星辰那莫测怜悯的语气让自己很是不安。
天婴从回忆中回来,淡淡道:“别惺惺作态了,你实际上乐得合不拢嘴了吧。”
好不容易从无泽处得到这个秘密的星辰公主,本想来讥讽一番天婴的星辰,看到她无所适从的模样。
没想到却被她这么讽刺了一下。
星辰有些恼羞成怒,“我不过是觉得你可怜,前来问候一声。”
天婴:“哦。”
星辰:“你不好奇吗?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说?”
天婴犹记得前世她也是这般来自己面前说了一番,却偏偏不告诉自己原因,让自己万般猜测万般不安,就如一只被放在热锅上翻烤的蚂蚁。
她像看客一般在旁边慢慢欣赏。
天婴不想和她再玩这样的游戏,“不是就‘草种’吗?不然还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这个秘密被她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星辰听到草种二字心中一震,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怎么知道?
天婴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懒得说什么。
无泽叮嘱过星辰,为了草种安全不能让天婴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星辰这次只是想来看看她被蒙在鼓里的可笑模样。
顺便说几句话让她慢慢猜疑,慢慢折磨她。
不想,她那么淡然地说,她什么都知道。
既然知道……
“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天婴看了她一眼。
容远守诺,只要自己在这里,他就可以保证桃源村在乱世得到一个安稳。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只为自己而活,活得那么自在。”
星辰被她说得那张本是容光焕发的脸一下子青了,“我受了那么多苦,活得哪里自在了?我忍辱负重……”
天婴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星辰愣住了,这次她来除了嘲讽天婴外,仙姑还让她带来了一瓶药,这药,叫归元水。是仙庭的秘药。
吃了后会化为原形,再也没有人类的感知。
她本想连哄带骗,让她吃下去。
……
是的,天婴记得,上一世她来的时候给自己带了一个东西,连哄带骗想让自己吃下去。
那时候一瞬间,她真的动了心。
那时候的她已经快撑不住了,容远已经三年没来看她了,每到发热期,她都煎熬无比。
她甚至觉得,容远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可是,她最终将那瓶药扔到了无妄海中。
……
此刻,被拆穿的星辰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要给你东西?”
天婴:“你给不给?”
星辰:“……”
她有些迷茫,讪讪地拿出那瓶子中的那瓶归元水,递给天婴。
这时候,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这是什么?”
星辰一看来人,吓得那瓶归元水立刻掉在了草地上。
“神君……”星辰急忙后退,看着来人,心中发虚。
扶桑树下白衣青年没有靠近,只是淡淡看着青草上那个泛着荧光的瓷瓶。
天婴却若无其事地拾起了那瓶归元水,道:“归元水。”
听到这三个字,容远的眉头微微一蹙,然后把目光移到了星辰的脸上,淡淡问:"是吗?"
容远的目光是极淡的,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
星辰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是思量片刻后,她道:“神君,我并非想害她,我只是想帮你。”
“我觉得容器一事兹事体大,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远不如一只兔子更适合做容器,万一她像之前一样临时反悔,偷偷跑掉,那不就是功亏一篑吗?”
容远犹豫了。
他的反常如果都是因为她是草种,那星辰说得没错,或许,一只兔子更适合做容器。
自己为了她已经一次次地乱了神,突破了底线。
若是再如此混乱下去……
容远此刻有些头疼,并没有意识到天婴已经弯下腰捡起了那瓶草地上的药水。
她打开瓶盖,闭上眼,一口喝下去。
那一瞬间,容远几乎是凝固在了原处。
此刻他用理智告诉自己,如果要是她只是一只兔子,是比人更好的容器。
自己要的,不过是草种而已。
但是在她喝下去的一瞬间,他的大脑是空前的空白,空白到丝毫不能转动,一丝知觉都没有。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法术都不会施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慢慢倒下。
看着地上的青草慢慢变成了蓝色,穿着蓝衣少女如愿以偿般闭上了眼,倒在蓝色的月桂树下。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来扑在了蓝色的草坪之上。
那一瞬间,容远觉得时间静止了。
唯有他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成了两瓣,一种剧烈的疼痛和恐慌从四肢百骸传来。
被这变故惊吓的星辰,眼底却露出了喜色。
然而一道急掠而来的身影让她这份喜悦凝固在了脸上。
她第一次见到那从容冷静的神君露出那般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像是忘记了所有法术一般向她飞奔而来,抱起了那个少女。
容远紧紧搂着怀中的少女,草种还在。
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