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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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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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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热烈喜庆气氛尚未散尽,艾菊花便把象征新婚婆姨的红色绸缎衣服换成了方便日常生活的咔叽服。她要尽快适应新角色,新家庭的现状促使性格要强的她产生出要迅速有所改变的紧迫感。

媒人在给她提这门亲事时,她耳闻过高加林的花花绿绿。心中也犹豫过。但一见面,便从男子汉眉宇间看到了一种深沉干练还略带忧郁淡漠的复杂神态。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只一眼,这个男人就让她动了心。她相信第一感觉,就毫不犹豫嫁了他。高原女子生就具有爱憎分明敢爱敢恨的品行,她们视爱情为生命,对心爱的人敢把一切都奉献出来,一但爱你入心就用赤诚坦荡酣畅淋漓的方式表达出火热真挚的情感。自己成了婆姨的同时也把高加林变成了真正的男人。她做好了过琐碎忙碌生活的准备,不久的将来再有了娃,一个圆满没缺憾的女人生活正式开始。可她发现高加林对她缺少新婚应有的热烈粘稠,好像那些硬邦邦的书本比她这个新娘子更有吸引力。她偷偷翻看过,想找出里面究竟有什么能让汉子如醉如痴,可里面除了一片片让她头昏眼花振翅欲飞黑苍蝇般的存在之外,再找不出第二种感觉了。有时她甚至醋意大发地把这些书扔到炕角再狠狠踩上几脚。

飞雨飞花的三月在人们焦渴的期盼中再次回到了黄土高原。大自然也象人一样脱下灰暗的冬衣,换上了各色花朵相衬青绿为底色俏丽动人的春装。风和日丽万类竟发的季节,丘陵川道里都有了嫩嫩的新绿,大地在春日暖阳的熏蒸下,散发着让人倍感亲切的泥土芳香。春已越来越走向深处,草芽绿满了硷畔、村边、山坡、田埂。举目四望已是漫山泼黛柳影花香的醉人景色。

又到了播种季节,已经有人赶着牲灵上山了。地里一阵阵的吆牛声唤醒了仍沉浸在冬闲里的各种懒散。人们开始把攒了一冬天的牛羊粪用手扶拖拉机架子车等送到地里,为春播做准备。往后的日子有干不完的农活望不尽的土地,满眼的山连山峁连峁,有的是长地畔老日头等着庄稼人慢慢去背。

一犁膏雨,紧催农夫莫误农时。在庄稼人眼里这是播种全年希望的季节。这个节令的种植计划决定着秋后丰收季的丰盈或干瘪。自然高加林家的春耕春种也忙碌起来。但高加林虽已是农民却远没成熟庄稼人在这个时令应有的敏感。别看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多年,却没扎下多深的根。几时播种,几时出苗,脑子里没有清晰的概念。在土里刨吃食的人,四时节令都分不清,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庄稼人的耻辱,从这一点上衡量,他做个农民也不够资格,背地里都不禁脸红心跳。

从大集体团结协作式的统一劳动,变为小家小户小光景灵活自主的家庭劳动,有被束缚久了突然放开后短暂的不适应。干什么,怎么干,完全取决于如何有利于家庭这个社会最基本元素的最大利益为前提。春天一满坡的农活,真要让高加林通盘计划打算,他还真理不出个头序。不像大集体时,只管听大队小组长安排就是。现在各家营务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全靠自己谋划。于是艾菊花对农事的精通、精细、善谋让高加林刮目相看,不得不承认她是侍弄农活的一把好手。

艾菊花从娘家借来一头驴,把各种粪肥擂碎装进毛布口袋驮到地里。这营生不轻,又装又卸,是个力气活。大集体时干这活的是清一色的男劳力,挣工分也最多。可艾菊花搬上搬下,干的比高加林还轻松。有一趟赶驴上坡,奸猾的老驴抖桩,两袋粪肥全抖下来滚到坡下。时值中午,高加林又累又饿直冒虚汗,艾菊花二话没说,让汉子牵住牲灵,她到坡下把两袋粪肥搬上坡卡到驴背上。完了不禁日怪自家汉子还不如个婆姨。虽说不像大集体时为了多挣工分往牛羊粪里死掺土,可这两袋子粪肥也够沉的。

艾菊花把这些宝贝肥料全都集中到较好的地块搞重点培养。而一些谷子、靡子、荞麦等低产杂粮地块只能广种薄收靠天吃饭了,农家肥就那么多,没办法的事,惋惜也没用,家家都差不多。更让高加林瞠目的是,像犁地这样农业生产中最考验耐性最耗费力气的技术活,艾菊花一样不在话下。扶犁扬鞭的娴熟技艺如同浪漫诗人在大地上书写下犁正沟直的片片诗行,平整且不留圪塄,比大集体时受人尊重的老农活把式有过之无不及。他们家在村南山峁上分了一块找补不足的拐弯镰头形地块,用高玉德的话说:簸萁大小,棱棱角角。刚插上犁走不了几步就得回牛掉头,熬人又废牛。高加林没犁几趟就晕头转向,满身臭汗,犁沟七歪八邪,老牛还“哞哞”地叫着抗议。艾菊花让高加林牵牛头,她亲自扶犁,不停地吆喝大腱子牛还耽误不了数落高加林:一个精壮后生在农村呆了二十多年,连个牛腚都不会戳。看起来艾菊花的优点和缺点一样突出:是个不错的农活把式;碎嘴式的叨唠数落也让人一阵阵头大。

听着艾菊花的叨叨,高加林记忆的天幕上滑过刘巧珍黄亚萍的影子。糟蹋了刘巧珍的真心和善良,艾菊花今天加倍奉还给他刻薄和鄙夷。由此他相信,人是在大的因果循环里生活。你伤害了一个人的感情,另一个人就会用对你的伤害,来平衡掉你对别人的伤害。

至于黄亚萍对她的爱,他不怀疑,但她对自己的农民身份是排斥的。换句话说,这个城市女子对他的爱是有前提条件的。黄亚萍向他表白过乐意跟上他过农民的日子,可看看自家的光景,再看看种地的苦煎苦熬,自己有多大信心保证脱离了阶层巨大差异的爱情能保鲜多久呢?毕竟冰冷梆硬的现实无情地横在那里。忍一天行!两天?也可以!三天?咬牙扛一下也过得去。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呢?山盟海誓的爱情真经得起艰苦条件下长时间的无情磨砺吗?黄亚萍追求的是轻松曼妙的爱情,作为农民的他给不了也给不起罗曼蒂克式的细腻爱情。脆弱的两情相悦终究敌不过城乡二元化形成的巨大落差对爱情基础地冲击。所以他在成为农民后理智地终止了和黄亚萍的关系。黄亚萍要的是爱情,自己只能给她生活。当一切归于平静;当日子淹没在没完没了的柴米油盐之中,爱情一定会老化变质的。黄亚萍能否让他幸福已成为无法验证的谜,也正因为无法验证,才给他留下多种可能的想象空间。厌倦了现实,才对过去本可以有另一种人生选择的放弃做了美好想象的依据,以期待在不尽人意的现实生活外有个虚拟的人生陪伴一下孤独的灵魂,虽说他也懂的:没有走过的路未必有鲜花盛开。

在黄土上见不到黄亚萍那种城市女人的温柔文静,就像在车站见不到航船、冰山上见不到牡丹一样的道理。苦寒贫瘠的黄土高原上只适合毛柴蒿草、狼牙刺、酸枣棵、老牛草这些物种生存。这儿的人也只能用粗犷豪壮应对恶劣的环境。自己已然成为农民并选择了主要以有利生存为目的的农村婆姨,就不要再奢望别人对你尊重有加和出言有尺了。

想到这里,高加林对艾菊花的喝吼平静坦然地接受了。他两眼迷茫地眺望着远方尚未绿透的群山,拦羊人疏泄孤闷的信天游长腔拉调悠悠而来,他的苦楚又如何排遣呢。

从比豆芽还要小的头锄谷苗算,一直到谷子抽穗,高加林在这块地里至少除过三次草了。艾菊花对地里的杂草有近乎神经质般的厌恶,一有空闲便和高加林对所有地块进行车轱辘式除草,玉米、谷子、靡子、红葱、洋芋首尾相连,没完没了。最近一个多月,草,就是他俩最大的敌人。两口子恼恨恨地把杂草们齐根斩断,暴晒在太阳底下,不能让它们有一丁点的根着地,要不过不了几天,它们就会侧着身子再次顽强地站起来,短暂的枯黄后便是疯狂报复般青翠欲滴式的墨绿。

老庄稼人经常念叨:任何肥料都抵不上锄头给土地翻身,锄头底下有火也有水……。当了一辈子庄户把式的老岳父不可能不把人人皆知的秘诀告诉艾菊花。于是两人遵循着上辈人的经验,伴着”吭哧吭哧“的除草声,把对秋后的希望埋进土里随着田禾一起成长。

高加林无法计算出除一遍草能为秋后增产多少,但至少是种心理安慰。对于普通民众,悠悠万事吃饭为大。艰苦的劳作能获得发自内心的安全感。农民的日子很脆弱,有时是需要一点信念支撑的,这样稍显盲目的勤劳也算是自我慰籍与释怀吧。

除草的乏累也抑制不住活跃的思维。高加林想起了读过的许多关于怀念故乡的文章,究竟是怎样的情感让人对家乡如此魂牵梦绕念兹在兹?说到底故乡也就是一片土,一片胶水一样的粘土。大多数人一辈子被牢牢地粘附在它身边,任你挣扎嚎叫,它却毫无怜悯之心,直到把你也熬成一抔黄土。

他明白了:这些文章不过是那些摆脱了黄土束缚的幸运儿,在他乡享受了天堂般繁华喧闹的生活后,偶然想起故乡天然的宁静清爽,发出的一声声快意的呻吟而已。不信你让他回到贫困的家乡长久的生活试试,看他还有没有喊故乡一声亲娘的良知和勇气。

纷纷扰扰的思绪里,那些蒲公英般的忧思散落在草尖上、谷穗上、树叶上。黄土上、还有远方的千山万壑里。当他如接近锄头草般接近生活、接近土地上最真切的东西,那些注定没有结局一厢情愿式的追求只会徒增幻觉的空乏。当青春的梦醒来,距离现实生活最近的标志或许就是手中的这柄锄头吧!

已近中午,太阳正在脊背上,人在谷香里,思绪却在谷香外。心不在焉导致偏离的锄头落在一垄脆嫩的谷子上,随着一大蓬谷子浓翠的惨叫,高加林条件反射般发出一声惋惜,心疼的艾菊花又是一阵数落。他习惯了婆姨日常碎嘴式埋怨。她没有恶意,这是农村婆姨舒解生活压力的下意识行为。随着婚后生活的日渐琐碎繁杂,压力只会越来越重。每当这时他就习惯性滑入巧珍曾经对自己的温柔里,用这种方式对抗艾菊花的生硬。巧珍对他的爱已浸入血液,深深触碰了他的灵魂,一旦入心的人,即便是刹那也是永恒。她对他的赏识迷恋让心灵有所依靠,情感有所寄托,这也是一种幸福。像德顺爷爷心中藏着个凄美动人的灵转姑娘,心里就不会荒凉孤独一样——这是一生都有人住在心中的别样幸福,也是另一种长久深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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