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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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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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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几天混沌迷乱的酝酿,伴着深思熟虑后的冷静,高加林完成了关系他命运前途的重大决定。虽是在暗夜里,却分明看到自己已站在一条新生路的起点上。

散乱错杂的想法一经捋顺并做了决定,立即变的清晰立体且根深蒂固。由酝酿成型前的焦灼烦躁冷静为决定后的澄澈明净,身心即刻松弛下来。浓烈的困意也团团袭来,远近呼应的雄鸡报晓送他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如同一条快被渴死的鱼,不得不离开熟悉的环境,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冒险去寻觅一线渺茫的生机。

第二天吃过早饭,艾菊花刚要洗刷碗筷,高加林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到炕前,并把她按坐在炕沿上,眼神真诚庄重,语气一本正经:“咱先不急洗刷碗筷,来,我跟你商量个事……”

艾菊花一脸疑惑,自结婚至今,从没见汉子如此直言正色跟她说话。她在衣襟上擦擦手:“有话你就说,刷碗也不碍我听你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嘛!”艾菊花嘟哝着,她猛然像明白过啥来一样,“哟!你那宝贝闺女是不是又要花什么钱吧。”

艾菊花的屁股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从炕沿上出溜到脚地上。这些年她对汉子经常性的出格举动有了条件反射样的警惕与敏感。

高加林觉的好笑的同时也滋生出对婆姨的歉意,自己这些年的许多怪诞举动已给她投下了浓重的心里阴影,要强的表面下也掩藏着难与人言的心酸。

当高加林郑重其事地把心中的打算说给艾菊花时,她瞪大双眼,心中好像听到女儿叫第一声妈一样高兴。她总觉的汉子就像个一直没长大的毛头小子,时时让她生气担心。今天突然就懂事长大了?知道替这个家着想,替她分担压力了?

“我是这么想的,秋也收的差不多了,等把北坡地里的棒子秸拉回家,我就走。”

艾菊花好久没说话,她感到突然。

“只是家里这一大摊子就全靠你了。”

高加林以为艾菊花在担心这些,其实他猜度的有道理,地里家里的营生千头万绪,一个人应付,如同鸟失一翼,车去一轮,很难玩得转。

“想好干些什么了吗?”

“还没呢!头三脚难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出去的,不是生意人就是手艺人,汉子走西口还要有头牲灵不是!”

“我有力气!”

窑里陷入一团寂静。

“我不拦你,咱家里啥光景你也知道,这两年咱大腿疼的越发厉害,一直舍不得去医院看看,生生硬扛着;娃的开销也大。家里没啥来钱路,出门逛逛也好,兴许能踩出条道道。家里你不用担心,顶多往后活的粗些。我尽尽力,不会有大碍。”

婆姨因没钱受的煎熬,高加林自然感同身受,也能预料到艾菊花对他外出打工的认可,她宁愿自己一肩挑起家庭重担,也好让汉子腾出双手开通一条进钱门路。

“嗯,我准备一下,这两天就走,年前能多干一天是一天。”

“北坡里那点棒子秸秸往家拉是下坡路,费不了多大劲。”

高加林怔怔地看着婆姨。她是直性子急脾气,她不需要汉子帮她节省体力,而是需要他尽快挣来钞票!

望着婆姨粗糙的脸皮和眼角的鱼尾纹,高加林心中阵阵酸楚。对婆姨、对这个家,自己并未尽到一个顶梁柱角色的责任,是该反思过往的所作所为了:发泄情绪式的极端言行改变不了现实,只能改变自我来改变生活。需要改的也许有很多,就先试着从改变目前的家庭经济状况开始吧。目前这一方窑洞里的幸福才是他最现实的追求,只有一家人不为生计焦虑,才会让一个具备责任心的男人拥有深厚的慰贴与安宁。

“去和咱大咱娘说说吧,”艾菊花走向锅台接着洗刷碗筷,“和老人说的轻松些,人年龄大了经不起事。再说离家也不远,实在立不住就回来。”

“嗯。”高加林轻轻应了声。

东方地平线的天幕上透出一抹黎明之色,星辰已历历可数,还是树渺禽幽万物沉寂的时刻,高加林已伫立在村头的岔路口上了。群山窅冥,千里高原舒阔,一阵掠野山风挟丝丝寒意拂面,在无限秋色里,无限惆怅的心情如无根浮萍漂泊不定。

出门的时候,艾菊花把家里仅有的三十块钱硬塞进他口袋里,还千叮咛万嘱咐。在高加林听来,无非是些漫无边际唠叨。自己都无法预料往后的日子能遇到什么,从未出过门的艾菊花能有什么门外经验传授给他呢?但在迈出家门的瞬间里,这些无谓的嘱托是这般亲切温润,一方充斥着穷愁压抑气氛的院子竟有些难舍难离。可当下的生活里只剩下惶惑苟且,这种留恋只会彰显自己的卑微与庸碌无能。除了破釜沉舟地走出去做最后一博,真的没有其他路了。

可当他一人一锨一铺盖独立在荒原上时,除了凄然顾影的孤寂,还有大脑里的一片空白。找啥活?如何找?干什么?如何干?自己会点什么?在那里住宿?吃喝怎么解决……晨风栗冽,砭人肌骨,他迅速冷静下来。

天快亮了,黎明熄灭了所有星星,高家村还似睡非睡地慵懒在灰蒙蒙的晨雾里,尽显乡村清晨特有得宁静安逸。虽是阴阳交接的时辰,可它的睡意远未消退,但决意离开这里出去讨生活的人心怀忐忑,却又脚步坚定地迈出了人生新的艰难的第一步。

高加林倔强地扭回过头,不再看生活了多年的家乡。既然选择了前行,就不要回头看了,选择了远方,就要准备迎接远方的风雨和泥泞。放弃了小农式的安逸是为了更深一层的追求进取;为了获取另一种人生可能。眼前的放弃——值!

告别是结束也是开始;有痛苦更有希望。只要有新的开始就有无数个可能。这又是一次人生转折,以往的几次转折都是逼迫下的屈服,这次不是,是他主动改变了现有的生活方式。无数次的犹豫忖度后才下了决心,真正付诸行动却又如此简单。他怀着冰冷的心情奔向那座几度燃起希望之火的县城。现在除了胸中穿涌着放手一搏的悲壮外,只有赤手空拳的无所畏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半盒纸烟,还有他习惯性装在口袋里的一支笔。

他燃上一支烟,猛抽了两口,平时最多的是来自旱烟锅的辛辣,纸烟已是生活里少有的奢侈品,心中的郁闷随着烟雾一起稀释在空气里。

拿出那只心爱的钢笔,秀颀的笔身剔透晶莹,这是他原来赖以实现人生理想的工具,现在看着只觉得滑稽可笑,戴上它出去打工不是对自我的莫大嘲讽嘛!

“把他的!去他的!”他甩手把钢笔扔进路边的沟壑中。

一切虚头八脑的东西都扔了,片片絮絮的梦想残骸散落在沟沟岔岔山山峁峁上;悬挂在干枯的树枝上;丢弃在枯萎的衰草上,暴殄天物般叫人痛心。

高加林痛苦地双手捂脸蹲在路边,跟旧的自我告别。抛弃阳春白雪样的文艺爱好,像掏空了身心,但残酷的现实逼迫他必须做出这样的抉择,唯有如此才能突破自己,获取重生的机会。

无限寂寥秋色,只有满目衰草相送。重重大山滋生出的重重憋闷就像高原上的离离衰草一直铺展到天地相接的远方。

远处一阵隐约的信天游穿透寂静随风入耳,是《走西口》的旋律。巧珍在野地里给他唱过;他给黄亚萍唱过;干农活寂寞时哼唱过,但那时更偏重欣赏其婉转的旋律,高兴心境下是体会不到为讨生活而背井离乡之人的心酸与不舍的。现在他真正理解了“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这句话是多么到位传神了。

东边天际泛起了红晕。高加林两脚像馅在粘稠的淤泥里,用尽全身力气也迈不出离家的第一步,“鸡声茅店月,客行悲故乡”,脚下的黄土地对即将远行的游子有最深情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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